簡歡紅着臉低聲回答自己來“那個”了,要用的東西在包裡。
她很清楚地知道,提及生理問題,不管男女,都還是有些羞澀,不會多問一句,是最好蒙混過關的借口。
邊伯賢盯着她看了一會,灼人的目光從她泛紅的臉頰到微微顫抖的睫毛,審視着,評估着,過了好一會,才笑了笑,說去吧。
簡歡心一松,匆匆點頭,走出店門外,邊伯賢收回目光,嘴角的笑意忽地淡了下去,他夾了一筷子的豌豆在碗裡,一顆、一顆,安靜的、慢慢的嚼着。
一邊的金茗不時地看他一眼,頗有些惴惴不安,不小心手一抖,筷子夾了個空,愛吃的糖醋裡脊滑落,滾過她的黑色皮裙,蹭過她新買的及膝長筒靴,金屬拉鍊上沾上了紅色醬汁。
她狠狠皺眉,暗罵了聲,裙子太短她也不好彎腰去擦,還沒人注意到她的失态,但一會就不知道了。
這時一隻手遞了幾張紙巾過來。
金茗擡眼一看,是邊伯賢。
他看了她一眼,簡短地說:“裙子上的自己擦”。一邊他已經拉開椅子,半跪着給她擦靴子上的污漬。
金茗有些發愣,她直直地盯着邊伯賢,他跪在她腳邊,脊背挺直,垂着臉,下颌線分明鋒利,這個男人她從小就認識,說實話她自己心裡清楚對方對自己有多看重,但就是突然地有些委屈起來。
她咬咬唇,用力地擦起自己的皮裙,這會她也不心疼自己新買的大幾千的皮裙了,下手很狠。
簌簌聲響着。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邊伯賢擦好将紙巾疊起,起身,就在這時金茗突然開口:“她膽子小是嗎?她就讓你覺得順眼是嗎?”
邊伯賢擡眼看她,擡起下颌的結果是,兩人幾乎是鼻尖對着鼻尖,距離如此之近,金茗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可邊伯賢的眼睛如此平靜。
他不帶絲毫停留地站起,拉開距離,沒有看她:“和你無關。”
金茗身體一顫,她下意識捏緊了手裡的紙巾。
“金茗,”邊伯賢把自己手裡的紙巾扔進桌腳邊的垃圾桶裡,把金茗手裡攥得皺巴巴的紙巾也抽出來,平淡地道,“你把她吓跑了。”
金茗看着他一松手,紙團進了垃圾桶,然後平靜的聲音傳來,聽不出情緒:“沒有下次。”
這是警告,金茗知道。
店内沒有衛生間,人們需要繞到後街上的公共衛生間解決生理需求,所以前十分鐘簡歡沒有回來,并不會引起注意。
直到聚餐結束,簡歡仍沒有回來,她給認識的學習部的同學發消息,說她身體不适,就先回去了,麻煩給部長他們說一聲,同學關心了一下她的情況,答應了。
邊伯賢倒沒有意外,他隻是一如平常地和所有人笑着道别,吩咐女孩子們别在外面逗留,任學弟們摟着他的肩膀問他要不要去附近網吧打一盤遊戲。
金茗是最後一個出來的,她像是失了魂,走路也心不在蔫,一看向在人群中心與他人談笑風生的邊伯賢,她慢慢捏緊了拳頭,眼裡滿滿的都是不甘和倔強。
明晖注意到她,和正在說話的人打了個招呼,走過來把自己的外套解下來給她披上:“冷不死你啊,穿這麼少。”
“關你屁事。”金茗頭也不回。
她眼神都沒動一下,卻是自然地就讓明晖把衣服披在肩上,兩人之間有一種微妙的默契。
“别看了,”明晖歎一口氣,小心地把她的頭發從領子裡撥拉出來免得給衣服壓着了,“老邊想要什麼你沒看出來啊,别生事了啊,最後朋友都做不成。”
金茗仍然沒看他,她眼裡隻能看得到邊伯賢。
明晖啧了聲,這倔丫頭也是一根筋,咋就不知道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呢,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他都懂。
冷風吹過來,他打了個噴嚏,脫了大衣,裡頭就一件半高領的黑色羊毛衫,他扛不住,有些冷了。
金茗還在當她的“望夫石”,十幾年沒勸動,這會當然也不能就開竅。
明晖抱着自己的雙臂使勁搓了幾下,急急道了聲:“你自個早點回去吧啊,别凍着了,我去找老黎借件衣服。”
說着,他大步竄進了店裡面:“老黎啊——”
黎桓已經累癱了,撐着櫃台想這群小鬼為什麼這麼能吃,即使因為這群人賬面上好看了,但他還是一臉殺氣騰騰,一看罪魁禍首滾進來了,就差沒一掃帚給他掃出去。
“滾。”他言簡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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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歡在寝室裡休息。
她确實是逃了,但不是被金茗吓跑的,她是被邊伯賢吓跑的。
即使是現在,簡歡回想起邊伯賢盯着自己的眼神,她仍然覺得心悸,他的眼睛平時看起來那麼漂亮清澈,但那時卻那麼深邃,像是台風天,藏于大海上的烏雲之中,也像是蒼穹之下,巨大漩渦的中心,波濤洶湧、激烈碰撞的水流中央是寂靜的黑色眼睛,旋轉着,吞噬着,将她拽進去。
他不對勁。簡歡有些不安地想。
那種感覺很危險,好像是深夜裡,家裡進了某隻猛獸,在客廳裡來回踱步,趾甲碰撞的聲音嘀嗒嘀嗒,然後那聲響到了卧室門前,透過門底下的縫隙,她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見那裡露出一隻幽綠的眼睛,正向裡窺視。
然後,它也看見了她。
簡歡自認為是沒有安全感的人,而邊伯賢那樣具有侵略性的眼神,讓她感到十分的不适,就好像他确實是想要從她這裡奪走什麼,隻是沒說出來。
明明隻是萍水相逢的關系,明明是非常親切的學長,明明是她有好感的男生,簡歡有些糾結地想,是不是她太敏感了,想太多了,因為她就是個這麼喜歡胡思亂想的人,有時候想着想着,把想象當成現實,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可是啊,可是啊。
簡歡就是懼怕一切靠近她的事物,哪怕是她喜愛的人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