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人身邊都有個簡歡,面容模糊,性格模糊,存在也模糊。
她身上可能有懦弱、善良、順從、自卑、古闆之中一個或幾個标簽,她永遠不會給人帶來壓迫感,她永遠不會對人造成威脅,她永遠不會不留餘地的拒絕,所以可以理所當然地忽視她的感受,可以無所顧忌地對她口出惡言。
但,人們覺得沒有對她如此刻薄的必要,因為她沒有危險性。
她不紮眼,也不孤僻,朋友一兩個,不會落單,但人氣不高,班級活動不會主動參加,被抓來湊數卻不會拒絕,什麼都不出格,和其他許多沒有臉的影子一起組成了青春那輛火車路過的風景。
她的微笑是紋上去的半永久成品,那嘴緊緊被縫合,是緘默的,是比發誓更具效力的隐私權保證,她是心理治療所裡挂着的沙包,任人/拳打腳踢,也像是垃圾桶,接受所有負面情緒。
因此,其實沒有人清楚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表面上的依附和順從是浮在多洶湧的絕望上,長期極度的情緒抑制後是否還具有正常的同理心,在海量情緒垃圾裡成長的孩子說的沒關系是真是假,沒人知道。
籠子開了,兔子跑了。
獵狗的遊戲開始。
邊伯賢不疾不徐地踏上最後一階台階,那水泥邊緣如一道分割線切開身後百道目光的粘連。
他要去哪兒抓人呢?
他散漫又冷酷地計算着逃跑路線,運籌帷幄地想着,然後對上了一道居高臨下的目光。
深夜入侵卧室的怪物捕食孩子,但殊不知孩子沒睡,在狩獵怪物。
“邊伯賢學長,”簡歡站在那裡,她的站姿和神态都表明她一直在等邊伯賢上來,她的腿沒有抖,她的臉色不白,她的眼神鎮定,但笑容還是柔和謙恭的,但她看起來不像是剛剛那隻慫得一批的鴕鳥了,“我能和你說一點事情嗎?”
她的言語依然是禮貌溫和的,但已經摻雜了個人的意願,“我”,不再是以“你”為中心。
“你在這——”邊伯賢撩起眼皮仍遮去了小半眼瞳,他眼角下垂,嘴角卻勾着,顯出一種笑不達眼底的詭異矛盾感,他不動聲色地逼近了前去,審視簡歡的臉,“等我?”
他逼過來了,簡歡卻沒退。
要知道剛剛十多分鐘前,她還被會因為他的靠近瑟瑟發抖。
離得這麼近,簡歡才能看見邊伯賢其實是出了一點汗的,聲音也有些不穩,但他的眼睛深黑,黑得像兩個無底洞,威懾力沒有因為體力的下降而削弱半分。
“嗯,邊伯賢學長,因為我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簡歡微微垂下頭,這倒和她之前一貫的怯弱形象相符,“非常,非常想弄明白。”
“現在舌頭倒捋直了,剛剛還那麼怕,”邊伯賢笑起來,離得太近了,那悶悶的笑聲從胸膛裡震出來,似乎要帶着簡歡一起共振似的,但他眼神又冷又刺,“裝的?”
兇殘的怪物被算計了就惱羞成怒撕碎了孩子,但是瘋狗對着小兔子有另外的企圖,所以他難得沒伸出利爪将獵物開膛破肚。
邊伯賢學長真的表裡不一。簡歡打了個顫,想。她的直覺沒有錯。
“不是裝的,我确實有些,說實話,”簡歡咽了口口水,輕聲道,“怕您,邊伯賢學長,你似乎是在接近我,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想幹什麼,而且想不明白,這對我造成了困擾。”
邊伯賢笑了聲:“怕我,為什麼。”
“因為學長,”她這時候才覺得有些腿軟了,但到底沒那麼怕,想想對方能拿自己怎麼樣,總不能在學校裡打她吧,她看了眼路邊的監控,壯了壯膽子,老實回答,“不是非常像個好人。”
“好人?”邊伯賢沒有被冒犯,從上揚的嘴角還能看出愉悅的情緒,他低聲說,“發好人卡确實沒必要。”
簡歡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那現在怎麼又不怕我敢跟我主動說話了,”邊伯賢吃吃笑了一聲,伸手去扶簡歡有些歪掉的眼鏡,他笑得依然溫柔,“嗯?”
簡歡想躲閃但從邊伯賢眼睛裡看出了警告的意味,她頭皮發麻地忍耐着退縮的欲望,艱難開口:“這個,是因為現在沒有其他人在,不會造成什麼誤會和困擾。”
他的手離她的臉很近,她說話不敢太直接,萬一他怒了一沖動給她一拳咋辦。
邊伯賢幾乎有些惡意地用手指刮過她的鬓角,他感受着簡歡輕微的顫抖,輕聲說:“嗯?和我在一起被人看到了對你造成困擾了?還真是小沒良心的啊?”
“學長想說我沒良心可以直接說,”簡歡小聲道,“沒有必要加個小字修飾。”
“不覺得這樣很寵溺嗎?”邊伯賢詫異地擡起一邊眉毛,“明晖說你會喜歡這樣的,加個“小”字,聽起來會可愛很多。”
簡歡猶豫了一會,小心翼翼地問:“那小賤/人,小浪/蹄子呢?”
大約是沒想過眼前的小兔子還會說髒話,邊伯賢少見地愣了一愣,然後在簡歡的驚慌眼神中撲哧笑了:“是不怎麼樣。”
他盯着簡歡,撇了撇嘴:“可你還是沒良心啊,簡歡。”
簡歡閉緊了嘴巴,她含着自己的舌頭,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她不明白,邊伯賢學長這樣長的那麼乖的人,眼睛兇起來為什麼會這麼、這麼,野,是的,野的像是山上會傷人的野狗一樣。
“我隻是覺得,嗯,邊學長和我不太一樣,”簡歡斟酌着自己的用詞,她怕冒犯了他自己沒有好果子吃,弱者對上強者她必須要低頭自保,“所以你沒有必要接近我,如果學長說一下理由也許我會更理解一些?”
邊伯賢隻是說:“哪裡不一樣。”
簡歡又頓了一下,這感覺就像是在做性命攸關的閱讀理解大題,需要絞盡腦汁地猜測作者心意踩得分點:“就是,學長有很多人喜歡,這一點就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