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你吃吧。”晏惟說。
“哦……”簡歡不是會追根刨底的人,别人敷衍她還是糊弄她,她都會順着人的心意掉進坑裡,她把勺子浸進湯裡,對晏惟微微笑了笑,“好。”
晏惟低着頭玩手機,她把照片發過去給她表哥了,這張照片拍的簡歡臉變形了,頭頂上露出的一點頭皮也拍進去了,略微顯高的發際線也拍進去了。
消息來了:【你會拍照嗎】
晏惟皺了眉頭:居然質疑她?
她沒看出什麼不好看的來,因為對她而言,簡歡就是那個樣子,沒什麼美醜,重要的是吃飯的主題,其他不重要。
她不耐煩地回複:【愛要不要】
等了一會,消息來了:【發原圖】
晏惟咧嘴冷笑一聲。
呵,男人。
簡歡越吃越快,等到晏惟察覺時,她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你慢點,”晏惟瞥了簡化一眼,她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漫不經心地道,“又不急。”
簡歡沒說話。
因為晏惟急。
晏惟一直在看她,手指在屏幕上點擊是在回消息,而在手指停止動作後晏惟就會看她,是在估算她吃完還需多少時間。
晏惟有事。
所以簡歡越吃越快。
晏惟看回自己的手機屏幕,她确實有事,除了給表哥當僚機以外的事兒。
晏惟的哥們急慌慌喊她去校門口的網吧給他們出頭,說是被對家幹得沒面子,沒面子倒是小事,輸了裝備是大事,她得去給兄弟們赢回來。
她懶洋洋地動了動手指打了幾個字:【你也去?今天不用陪你女神了?】
那頭立刻回複:【兄弟重要。】
【“放屁。”】
【“就問你來不來,娘們唧唧的,張子他們幾個狗屁玩意幹死我們了!”】
【“自找的。”】
【“媽的你來不來,兄弟做不做,一句話。】
晏惟懶得搭理。
“我吃好了。”恰好此時簡歡把筷子工整地搭在碗上,她擺筷子動作小心細緻,筷子尖朝着自己,筷子頭朝着晏惟,是有規矩的。
晏惟瞥了一眼她的指尖動作,覺得眼前人确實不是邊伯賢的菜,規規矩矩什麼時候滿足了她那表哥的一顆野心了。
“那走吧。”晏惟率先站起來,撩過簡歡的筷子和勺子,端過她的碗,直直往餐具回收處走。
簡歡愣在原地,不知道追上去好還是待在原地好。
在她茫然的過程中,晏惟已經向她走來了,她走得大步,一回身,高馬尾在腦後甩得潇灑,入鬓的劍眉微微擰着,顯出一股子凜然的氣勢。
很少有女孩子的眉毛是那麼濃黑的,眼珠子也那麼黑,眉目勾畫格外鮮明強烈,唇顔色卻淡極了薄極了,像個畫本子裡的女将軍。
和邊伯賢真不像。簡歡想。
“走了。”晏惟在她身邊站定,又把耳機遞給她,那耳機裡還是邊伯賢的歌,簡歡看到她在調歌單,其它的歌和邊伯賢都毫無幹系,隻有這麼一首備注了“老哥”。
注意到簡歡的目光,晏惟也跟着看了眼自己的手機屏幕,她不掩飾,坦然道:“邊伯賢要我放給你聽的。”
她戴上一邊耳機,毫不給自己的哥哥留點遮羞布:“你喜歡嗎——他讓我問的。”
簡歡說不出話。
他們邊家的人,都是這麼直接的嗎?
“我不聽他的歌,不是我的菜,”晏惟往前走,簡歡也得跟着走,“這是特意為你下的。”
晏惟從一堆雨傘裡拿出自己的雨傘,砰地一聲在簡歡頭上撐開,簡歡看到傘面上的水珠炸開,全彈進了雨裡,消失了。
她們走進雨簾後,晏惟問簡歡:“我送你到寝室樓,你一個人回寝室可以嗎?”
簡歡愣了愣。
她愣是因為晏惟問她可不可以,當然可以,沒什麼不可以,晏惟和她又不熟,晏惟想做什麼要去做什麼沒必要和她解釋,更沒必要顧慮她。
晏惟已經對她超乎尋常地照顧,她已然十分感謝。
晏惟以為簡歡愣着是不願意一個人回去和方千千她們處着,她濃黑的眉頭攏了攏,剛欲開口就聽到簡歡問她:“是邊伯賢要你照顧我的是嗎?”
意料之外的問題。
晏惟低頭去對上簡歡的眼睛,她的眼睛不特别,不會說話,也不好看,隻是很倔,線條很直,睫毛分明,哪兒哪兒都不柔軟。
晏惟無意識捏緊了塑料傘柄,無所謂地回答:“是,你看出來了?”
簡歡覺得有點好笑,就笑了,她的眉毛彎彎,眼睛不是很大,一笑就沒了眼睛,淺淺的卧蠶卻出來了:“我又不傻。”
和邊伯賢有些像。晏惟想。
簡歡的笑和邊伯賢的笑很像,令人煩躁不安,晏惟不喜歡,真實的部分總是轉瞬即逝,感情一瞬空了,卻還要留下個嘴角彎彎的空殼子。
簡歡語氣輕松:“沒關系你去忙你的吧,陪我吃飯我已經很謝謝你了。”
晏惟挑眉:“你确定?”
簡歡沒看她,也不知道在看哪裡,看那長滿了青苔的石階,或是水坑裡的敗葉,但她笑着回答:“沒關系啊。”
她轉過頭,笑着對上晏惟的眼睛,語氣和眼神都真誠:“真的沒關系,又不是什麼大事。”
晏惟盯着她。
像的。
和邊伯賢很像,都很會騙人。
既然對方誠心要騙自己,自己沒必要非戳穿對方的謊言,情分不夠,吃力不讨好,畢竟被騙也是種禮貌,或者說,晏惟不想多管閑事。
朋友家人或是愛人可以管,但她和簡歡不過泛泛之交,若不是該死的她表哥邊伯賢要她幫忙看着點簡歡,她們同寝室四年下去都不會有什麼交集。
簡歡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說沒關系,她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念頭麻煩晏惟。
“那好吧。”晏惟移開眼神,說,她又去看她的手機了,今天的消息似乎格外多,還是一直都很多。
她發出一條消息:【我有事,帶不了她】
簡歡笑了笑,沒說話了。
晏惟的眼神喚起了她一些記憶,在那些回憶裡,那些人也是這樣看着年幼的她,看穿了她的僞裝,看進了她的心裡去。
演技可以一步一步提升,但總會遇到更通透的人。
有些人會顧着她,大部分人不會。
要遇到一個看穿自己又願意戳破自己謊言的人太少了,就好像此刻,她真不想回去和方千千一處啊,真不想面對尴尬,她是那樣害怕人際關系破裂的人,但不敢和晏惟說“有關系,我不想和她們待在一起”
不敢這麼說。
從很小的時候,她學會了在被别人拒絕之前先開口将人拒絕在外,學會熟練運用“沒關系”“我可以”“不用管我”來掩飾自己的難堪,成全他人的為難。
雨下地很大,耳機裡邊伯賢唱的那首歌循環播放,很好聽,他唱抒情歌是很合适的,簡歡漫無目的地想着,聲線溫和,不至于低沉到剛硬的地步,也不會尖細而過于纏綿。
到寝室樓了,她們兩走上樓梯,晏惟停了音樂,讓簡歡把耳機還給她,她還戴着一邊耳機——大約是習慣,她站在屋檐外,最後一階台階之上,她沒有收起傘,直勾勾地在雨中看着簡歡,皺着眉頭,似乎在衡量什麼。
簡歡被打量得有些局促,笑了笑:“謝謝。”
晏惟沒有說話。
簡歡轉身掃自動販賣機的二維碼,回頭瞥了晏惟一眼,晏惟居然還站在那沒動,黑色的傘襯得她眼眸深黑,眉眼都潑了墨似的濃。
雨大,天氣陰沉,一切都濕透了,包括晏惟的眼睛,沉沉的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