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桓沉默了許久,他終于動了——脫下了羽絨服随手扔在一邊,他也不嫌地上髒了,擡腕,指尖微動,松了兩顆襯衫扣子露出深陷的鎖骨。
“抱歉,”他神色清冷,“我也得替伯賢守住他的東西。”
陳重把打火機收進皮衣内兜:“你兩年沒動過手了,鏽了。”
黎桓盯着他,擺好架勢。
陳重對上他的眼神,手指動了動,終是掐了煙,他像狼,眼睛冷而亮:“好,那就來。”
“讓我看看黎小公子的本事。”
沒人按着簡歡肩膀——是有人替她吸引了注意力,簡歡在恍惚中依然嗅到了生機,她猛地有些清醒了,趁亂掙紮起來,卻被黃毛又扇了一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重重砸回牆壁,她的鼻子一熱,溫熱的液體流了下來,流過嘴唇,慢慢變涼。
“臭女表子你他媽再跑?你跑啊?!”耳鳴聲越發嚴重,她聽不清黃毛刺耳的辱罵。
她恍惚中看到不遠處有兩人打了起來,纏鬥着,一時不分勝負。
即使是這樣,她也逃不掉。
“媽的現在怎麼辦?!”
“先把視頻錄了!有東西在手裡沒人敢動我們!”
“快點!”
黃毛再沒了戲弄折辱簡歡的餘興,撕扯她胸罩的動作猛然急迫起來。
簡歡聽到自己驟然加劇的心跳聲,原來這便是絕望,無能無力的絕望。
“啊!”
她于幻覺中,聽到尖銳的氣流擠壓聲,沉悶的碰撞聲,一聲痛呼,什麼倒地了,拽着她胸衣帶子的手松開了,帶子彈回,“啪”地打在她赤/裸的肩膀上。
眼前的黃毛晃成一道黃色的虛影,滾到一邊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版型挺闊的黑紅色倒勾高邦闆鞋。
一道風刮過她的鼻尖。
她的瞳孔瞬間放大。
那鞋尖停在她眼前五公分的地方,擦着一點泥,看得到鞋底的紋路,精細的裁縫,完美的色彩拼接。
那是她很眼熟的鞋子。
那個平靜的下午,她坐在學校街邊,捧着奶茶,偷偷看這雙鞋子,以及這雙鞋子的主人。
她記得,很貴很貴。
“歡歡。”
有人喊她。
簡歡鼻青臉腫地擡臉看過去,又瞬間低下頭去,她不想讓人看見,這副尊容一定比平日醜千倍、萬倍,而她已經夠醜的了。
有人伸手碰她的臉,指尖溫暖,但她躲開了,她不想讓任何人碰她。
任何人。
那人又低低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歡歡。”
他一直喚着。
“歡歡。”
簡歡避不開他,她恍惚中記得這個聲音,稍稍擡起了一點頭。
一片黑色。
印象裡的那個人穿黑色多,如夜行動物,隻有眼睛漆黑裡一點點明朗的光,但方千千曾和簡歡說,那個人喜歡的是紅色,熊熊火焰的顔色,如古言裡的少年鮮衣怒馬,看萬山紅遍了,意氣奮發。
那也是血液的紅色。
那人伸手,她沒躲。
那人動作輕柔地為她系扣子,從下至上,被黃毛扯壞了好幾顆,也沒幾顆好扣的,于是那人沉默地替她攏上了遮擋她裸/露的身體。
很冷,衣料冰冷。
她有些本能地抗拒,但那人的動作不容反抗。
可很冷。她縮着。
那人給她穿針織衫馬甲,小心翼翼地套過她的頭,微微蹭到她被眼鏡刮傷了的眼角,她下意識“嘶”了一聲。
那人的手頓了頓。
透過針織衫的縫隙,她看到那人緊緊抿着的嘴唇,粉色的,漂亮的,像是果凍,總是彎彎帶笑的嘴唇。
他彎腰撿起她腳邊的棉服,拍了拍,給她穿上,緊緊地把她包住,到最後不知是為何,情緒失控了似的,他用力拉着領口,簡歡能感受到,他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但她自己也在抖,衣服冰涼地貼上來,冷得直哆嗦,也許隻是她自己的錯覺。
那個人沒有選擇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她 ,而是把她被脫掉的衣服重新給她穿上。
他要她恢複原樣。
無關她的冷暖。
他要他的東西恢複原樣。
他的憤怒源于所有權被挑戰,憐惜來源于占有欲 。
那個人沒有說一句話,專心地複原他的小兔子。
簡歡也一聲不吭,安靜得真像個木偶,任那人擺布,聽話,麻木。
最後他給她戴上眼鏡,鏡腿慢慢地探入耳鬓亂發,很小心地,和上次在運動場上故意用尾指擦過臉頰營造暧昧的遊刃有餘不同,他不像是個瘋狗,像個騎士,虔誠地給自己落難的亡國公主戴上皇冠。
簡歡閉了閉眼,餘光瞥見他的手,真好看,她茫然地想,白皙、修長、柔軟、溫暖,是天賜的寶物,是所有形容詞能夠得到的最高榮譽。
可她此刻一定很醜,蓬頭亂發。
簡歡木然地看到他轉過身去,将黃毛和拍視頻的人按在地上,她聽到哀嚎聲,聽到破碎的聲音,聽到悶響。
那聲音漸漸弱了。
簡歡什麼都沒聽見,她沒有一點動容。
她的思緒散開來。
她沒見過。
沒見過這樣的邊伯賢,但現在她看見了,見過他像踩垃圾一樣無情地踩着人的身軀向她走來,她忽而意識到,他是一隻瘋狗,生于荒野,善于厮殺,喜好血腥。
他對她的溫柔,是裝的,也是真的。
“簡歡!”
又有人跑來了,那人抱住了她,猛烈地、毫不顧忌地,像一頭獅子一般撲住她,熾熱得令人無法承受。
簡歡偏頭去看。
入眼是入鬓的劍眉,如墨的眼眸。
是晏惟。
簡歡聽到晏惟在耳邊說什麼,但她沒有聽,她看向邊伯賢,邊伯賢走過來了,臉濺上了不屬于他的血,眼睛深黑,他看着她。
簡歡張口,啞得沒能出聲。
可她想問,她一直想問,一直隻有一個問題。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