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歡無意識地晃了晃杯子,裡面隻有一顆珍珠了,就像事實隻有一個。她笑起來,就像無數次笑起來那樣,舒展開的眉眼彎彎,定格在合适的位置,逐漸凝固,灰暗而凝澀。
她聲音溫和緩慢地問這些女權社團的新生們。
“其實你們厭女吧?”
咔。
簡歡如願以償地看到了那些面具崩塌後慘烈的情緒,那些試圖掩飾的聲音,就像爛尾樓的施工隊一樣有着心知肚明的無力感。她真的很高興了,無論什麼社團都一樣,她知道,女權社團裡頭也會有蛀蟲。
——女權是興起的大熱話題,我參加的話,可以為将來的簡曆增色不少。
——早看有些女的不爽了,打一個女權的旗号,看她們還敢不敢反駁。
簡歡知道,簡歡知道很多人都這樣。但把那些“大家都這樣”戳破,流出一些血淋淋的真相,實在是太暢快了。
她露出了真心的笑意。很少有人見她這麼笑,然而每次都在一些不合時宜的場景下。沒人該笑的時候,簡歡就會笑了。
铛響,她又聽見了,被咒罵卻不會停止的生鏽的聲音。
——
除去開頭的小插曲,活動進行很順利。
簡歡沒再看見那幾個學弟學妹的臉,元氣學妹跟她解釋這些人都是在簡歡把女權社活動帶火以後才跟風加入的,她們幾個老社員覺得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又人員緊缺,才沒做篩選。
“是我們的錯。”元氣學妹真誠地說。
無所謂。簡歡牽動臉部肌肉給出一個原諒的标準笑容。她玩得很高興。
因此邊伯賢捧着巨大的玫瑰花束通過稍顯燈光不足的通道,打開門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冷漠又良善的笑容。在滿室明亮的燈光中,女生揚起笑容,溝壑裡的陰影藏着些許壓抑而扭動的盡興。
她玩得很開心,邊伯賢了然。
“咳。”
元氣學妹比簡歡更快看到了鏡子内映出的挺拔身影,她輕微地瞪圓了眼睛,像個一按就會散出彩帶的禮花炮,臉上根本藏不住任何驚喜。
簡歡随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鮮紅的,黑色的。
大片極緻濃郁的顔色沖擊在一起,然而她一眼看見那張掩在花束後那張臉。
他可能是太好看了些,白得發透,又眉眼舒展,因此才不輸于開到盛處的玫瑰。又可能是他的眼神——簡歡從沒有看過這雙眼睛彎彎繞繞,他從來走最直接、熱烈的道路,即使在黑暗中,那雙眼睛依然直直望向自己,似乎不會迷路。
即使還有數米的距離,簡歡卻感到那雙纖長削瘦的手已然捧上了她的雙頰,溫熱的指腹從她的唇角摩挲到眉間。他一定會仔細撫摸她的傷疤。
攫取。
他的眼神一向給她這樣的不适感,讓她有被床底怪物窺伺的恐懼,然而她爬進了床底,被黑暗的世界吞沒。
那也沒什麼不好的,和人間相比。
她忽而想告訴他,今天她也感覺到了讓人畏懼的快感。是不是因為她也異變了?凝視深淵太久,也不自覺堕入了深淵?
邊伯賢穿了休閑黑色衛衣,看起來從容又松弛。他修長的指尖動了動,按壓了自己柔軟的嘴唇,對一旁還直愣愣看着他的學妹笑了笑,那笑容裡有一些“麻煩你了”的抱歉意味。
“卧槽,學長真的好帥啊……”元氣學妹感慨着,很有眼色地悄然後退,順帶把幾個看熱鬧的無關人員也推了出去。
門合上了。
簡歡聽到接近的腳步聲。
一步,兩步。
八步就能走到她身前,用陰影将她籠罩。
她以前很難想象,人生中會有人向自己走來,筆直地、毫無猶豫地、如刀刃般地以她為目标前進。被選擇的感覺很好,無論他人怎麼說,她都不會否認這種被偏愛、認可的快感。
腳步聲平穩又輕快。
八。
黑色的裝飾卡紙包圍着九十九朵嬌嫩欲滴的紅色玫瑰,就像黑色的鐵桶盛滿了紅色顔料,濃郁的紅色甚至要溢出來了。被花瓣蹭到了耳朵,簡歡下意識側過頭,放下了手裡用作煙霧彈的演講稿。
“我知道你不太喜歡,但也算一種儀式感,”微磁性的悅耳聲音響起,帶着一些自嘲,“明晖可是讓我當衆獻花,不過——”
他親昵地湊近了,灼熱的呼吸拂過簡歡的眉眼:“我怕你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