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家簡歡不會進來的店。
站在店門口,能看到胖橘貓坐在櫃台上打哈欠,幾條長胡須在發亮,光照在它身上,它的橙色毛發如火在燃燒。
旁邊的水生植物依然鮮翠欲滴,一根葉片的影子投在顔色濃郁、鮮豔的幾何圖形羊毛挂毯上,微微晃動。
風鈴在響。
小雞圖案的風鈴——簡歡眯眼看,原來到處都是陳嬌嬌的痕迹,她第一次踏進這家店的時候根本不會注意。
夕陽光照,店裡沒有開燈,木質的桌椅泛着瑩潤、陳舊的光澤,如此昏暗、沉靜,但回頭看夕陽,又覺得刺眼。
冷淡卻圍着可愛小雞圍裙的店主隻擡眼掃了她一眼,他彎下腰,如往常一樣在後廚忙活,玻璃投射出她的影子,她的虛影和他的實影重合,把他遮掩住了,他像沒看見她。
簡歡想,這是黎桓在給她一個離開的機會。
她輕聲踱步進店,找了一個離店門口最近的位置——方便逃離,也方便于觀察黎桓的一舉一動。坐下的時候,她看到黎桓的背影頓了頓,他可能歎了口氣,因為他的側臉鼓動了一些。他的脖子青筋凸起,他肯定咬牙了,所以下颌線條更為鋒利。
種種迹象看來,他不歡迎她。
“我很意外你會來。”
冷淡的聲音從後廚傳來,随後腳步聲逼近。他是個穿皮鞋的廚子,也穿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裝褲。他的扣子解開一顆,最上面那一顆,露出了一些鎖骨,袖子挽起到胳膊肘以上,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肌肉。
“我來吃甜品,黎學長。”
“我以為你沒有好奇心了,你和伯賢接吻,你們看起來很好,”黎桓語氣平靜,但放着草莓奶糕的碟子放在桌上發出重重一聲,勺子落在瓷盤裡“叮”一聲,“你卻,過來找我。”
圓柱形的奶糕,一顆草莓放在上面。可能是白色的奶糕,但是夕陽下看起來像是淺橘色,簡歡對甜品很滿意,但對這服務态度不太滿意。
所以她拘謹地笑了笑,說:“請不要說得像出軌。”
這是晚會結束以後的第二天。
簡歡隻是赴約去吃甜品而已。“你請我來,我當然要來,”她一直面帶微笑,但她背光,臉上像帶了黑色的面紗,所以如同趁暮色侵入的鬼魂,“我可以安靜地吃甜品,不問任何問題,黎學長。”
黎桓感覺自己像是獻上了祭品,也許他應該再給她點三柱香。
“我們第一次見面,你那時候很緊張,你不敢和我對視,你被金茗的兩句話吓到了,吓得逃跑了。”他說,陳述對面的鬼魂還像個人的時候。
“巷子裡,”他在簡歡對面緩緩坐下,雙手交叉,目光冷漠複雜,“你畏懼了,伯賢的一切讓你畏懼,在車裡,你抗拒探讨真相,你逃避這一切,你不想跟我們有更深的牽扯。我一直認為你是個明智的人。懦弱,但明智。”
“陳嬌嬌也面對了這些。”簡歡挖了一勺奶糕,放進了嘴裡。她的行動有些僵硬,因為她不适應被人盯着進食。進食是一件私密的事,它展示了她的牙齒、唇舌和咀嚼方式。
但她知道如何反擊。
“她不需要面對這些。”黎桓蹙眉。
“陳嬌嬌不需要面對這些。”簡歡重複。她沒有笑,陰沉沉地說:“因為所有人都喜歡陳嬌嬌。”
那不是她的語氣,她在拙劣地模仿誰。
他歎氣了。他的颌面,準确地說是沿着下巴轉折處,有一塊凹陷,說明他咬緊了牙槽。
簡歡直直地盯着那裡,不知為何,她的視線明明很冒犯,黎桓的神情卻從冰凍到半解凍——像化開了的冰淇淋,牛奶、雞蛋、黃油或者是融化的巧克力,看得出那些口感柔軟的原料。
他對自己有一些很難說明的情緒,簡歡将它定義為陳嬌嬌效應,她隻要提起陳嬌嬌,愧疚感或者保護欲就攫住了對面這個擅于運用數據處理事務的人。他所學習的專業,他的成長環境,應該需要他相當理性。
所以情感所造成的判斷是非常寶貴的,想必陳嬌嬌給他提供了相當獨一無二的情感體驗。
以至于每次提到陳嬌嬌,他會更傾向用感性來衡量利弊。
“邊伯賢學長愛吃草莓,陳嬌嬌也愛吃草莓,”簡歡用叉子把草莓挑下來,放在一旁,說,“如果這是你最拿手的甜品,一道和草莓有關的甜品,你又在晚宴上品嘗了很多粉色的甜品,但你沒有一次看起來高興。”
“你一直在觀察我?”黎桓問。他壓近身子,盯着簡歡。簡歡在默不作聲地吃奶糕,她和她一樣,将草莓留到了最後。
相同的、微小的習慣。黎桓還記得對方是怎樣明媚地笑着看向自己,飽滿的氣味就像是最上等的食材,新鮮、生動、鮮活,還有呼吸的溫度。“黎桓!黎桓!我采的草莓!”她叫喊着,光腳踩上他锃亮的皮鞋,在他身上跳舞。泥土、灰塵甚至蟲子,最幹淨鮮美的食物都要這些襯托。
她也一樣,她拿他的定制襯衫當擦臉巾,撓得他很煩、很癢。髒兮兮的,但又是明亮的,仰頭哈哈大笑的,笑起來看到兩排牙齒,粉色的口腔,甚至看到那顆沒拔掉的智齒。
“我不愛吃草莓。”
簡歡突然出聲。像從他的遲疑中看出了懷念,她緩緩地将尖銳的金屬叉刺進那顆晶瑩剔透的草莓,紅色汁水滲出來,像戳破了帶血的記憶。
“我把它留到最後是因為我不愛吃,”她問,“你要吃嗎,黎桓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