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雪腳步未停,輕飄飄的嘲諷了回去,“那證明你也是個瞎子。”
“唉。”應熙朗撫上自己的眼睛,遺憾歎息,“怎麼能這麼說呢?可惜你看不見,不然可得讓你看看我的眼睛是多麼水靈。”
水靈?
能有多水靈?
不知是出于什麼心思,這句話成功的讓空寂雪止住了腳步。
他饒有興緻的出聲,“有多水靈,能比天晶石還水靈?”
天晶石是産自東黎蒼龍山的一種礦石,據傳天晶石乃是上古時期一條鎮守在蒼龍山的龍死前最後一滴眼淚所化。每逢夜晚便如同夜明珠一般會發出色澤不同的瑩潤光芒,若論漂亮,再不會有東西漂亮的過它了。
應熙朗唇角一彎,快步走過去抓住了空寂雪的手放到自己的眼尾處,又上前一步,面上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像我這種千百年不世出的花妖,我的妖瞳便是昆山之鐘離也比不得,更遑論是那種染了塵的俗物,那等頑石又怎麼能跟我的眼睛相提并論呢?”
“不信你摸摸看。”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空寂雪不會跟他客氣。
素白的指尖在他的眼尾處撫摸,劃過眼睫,到了眼角,他細緻的摩挲着這隻桃花妖眼部細膩的肌膚。
應熙朗看着他的動作,面上的笑意逐漸加深,那雙淡粉色好像帶着桃花瓣的瞳孔似乎更加迷幻了。
空寂雪的手卻是一頓,随即從他眼上離開,撚了撚手指,似是在回味一般。
應熙朗傾身靠近他,眼尾被摩挲的還有些泛紅,他在空寂雪的耳邊輕聲道,“如何?”
“不錯。”空寂雪中肯的評價道,“但是……”
“但是什麼?”應熙朗追問。
空寂雪聽他問,轉了轉頭,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到了一起,彼此的呼吸交織纏繞,他低聲笑着,“可惜我是個瞎子,比起看,或許挖下來更方便些。”
應熙朗有一瞬間的愣神,随即反應過來,眼中盛滿了笑意,他站直了身子,笑的渾身顫抖,殷紅的眼角染上了一滴清淚,“有理,實在有理!”
空寂雪站在原地,白綢下的眼球微微轉動,也不管他無緣無故的大笑,又邁起步子繼續向村子裡走去。
樹欲靜而風不止。①
這村子倒是僻靜,但也太過僻靜了,一路上根本就沒有活人的氣息,除了腳下不斷發出的“咔嚓”聲,隻偶爾風吹過房檐下的風鈴,發出“叮當”作響的聲音。
空寂雪循着靈府中的那一抹感應,走過一個拐角轉到另一條街上。
随着他的走動,周圍顯得破敗的環境也在發生着變化。
或許他不知道的是,随着他的到來,一盞盞鮮紅的燈籠在周圍的房舍上倏然亮起,直将這條小路都照的染上了刺人眼目的紅色。
原本就陰沉的天,好像更加陰沉了,處處都氤氲着一種血氣的不詳。
“大哥哥……”
在怯懦的聲音中,一隻泛着青白之色的小手抓住了空寂雪的衣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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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熙朗笑夠了才扶着一旁幹枯的老樹直了身子。
他擡頭看着村子上方越來越濃郁的血煞之氣連聲啧歎,“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
他感歎歸感歎,還真不覺得空寂雪會随随便便的就死了。
“一個瞎子,一個靈脈被廢了的瞎子,從京城到北澤,哈,這麼一個瞎子麼?”
這麼一個瞎子,本事可是大着呢。
應熙朗一腳将纏上腳踝的枯骨踢開,哼笑一聲向着空寂雪消失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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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你是村子外面來的人嗎?”泛着青白之色的手還抓在衣擺上,紮着一個丸子頭的男童仰着頭,好奇的道。
空寂雪低了低頭,白綢随着發絲滑落到了胸前,他的聲音清淡無波,“我覺得,這應該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男童歪了歪頭,“那外邊有撥浪鼓嗎?”
“撥浪鼓?”空寂雪歪了歪頭,似是疑惑的重複了一邊。
“對啊,撥浪鼓。”男童稚嫩的聲音中帶着些期待,他用另一隻手做出搖動撥浪鼓的姿勢,“就是會咚咚響的撥浪鼓。”
“哦,沒見過。”空寂雪聲音冷淡,沒有一個人會想跟鬼多糾纏的。
男童有些失望的垂下頭,“大哥哥也沒見過撥浪鼓嗎?”
他又擡起頭,似乎還有點希冀,“真的沒有見過嗎?”
“……你猜啊。”空寂雪口中話音一轉,似有所感的将頭轉向小道的盡頭。漆黑的視野中一抹幽藍色的光芒若隐若現。
“阿爹說外面沒有撥浪鼓,隻有村子裡才有,但阿娘說外面也有,隻是和村子裡的不一樣。”男童愁苦的擰起了眉毛,面色為難,“可是我都沒有見過唉?”
他說話的時候手還不忘抓着空寂雪的衣擺,青色的黴迹順着他的手開始向衣服上攀爬。它們好像有生命一般的在蠕動蔓延,不斷的侵蝕這手下攥着的衣擺。
忽然。
“哧”的一聲!
那截衣擺不知被什麼東西隔空斬斷了。
斷在男童手裡的那塊白布瞬息間被青色的黴迹吞噬殆盡,再不留一絲痕迹。
隻吞噬了一塊白布的小鬼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怔愣了一瞬間,看了看空蕩蕩的手,又擡頭看向空寂雪。
空寂雪神色不變,他理了理衣袖,慢條斯理的開口,“你爹說你不是鬼,你娘說你是鬼,那你到底是鬼還是不是鬼?”
“我…我……”男童結結巴巴,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話,他仰起頭,把脖子扭出了一個非人的角度,嘴唇仿佛浸了血一般的豔紅,咧出一個詭異的弧度,“那大哥哥覺得我是人嗎?”
冷風一吹而過。
“咚咚咚……咚咚咚……”
寂靜的街道上突兀的響起了撥浪鼓的敲擊聲,一股不知打哪兒來的風将檐下的風鈴吹的叮當亂響,清脆的鈴聲雜亂惑人,似乎還夾雜着小孩子的嘻笑。
在空寂雪的感知中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那個小鬼的氣息,但那個小鬼又确确實實的還在他身邊。耳邊的嘻笑聲愈發擴大,衣擺也被這一陣陰風刮的獵獵作響。
街道兩旁挂着的紅燈籠卻是在風中巍然不動,裡面的燈芯似乎一齊明滅了一下。
電光火石之間那一個個紅燈籠又好像是一顆顆血淋淋被剝了皮挂在門前的小孩子的頭,它們将空洞的眼眶看向街道中間的空寂雪,森白的牙齒對着他咧出一個無聲的笑來。
它們向着空寂雪發出無聲的邀請。
“大哥哥,你要和阿紛一起玩撥浪鼓嗎?”
“可好玩了。”
“阿娘說這是她和阿爹的皮做的撥浪鼓,搖一搖,就是阿爹阿娘在唱歌。”
“嘻嘻嘻嘻嘻……”
孩童的聲音尖銳刺耳,像是趴在人的耳邊嘻笑哭叫的一般,聽的人耳膜發痛。
“真吵。”空寂雪蹙了蹙眉,手中的符篆準确無誤的貼到了這個小孩鬼的額頭上。
耳邊的嘻笑聲有一瞬間的停滞,然後又厲叫着以更大的氣勢排山倒海一樣向空寂雪壓了過來。
而那張貼在小孩鬼額頭上的符篆早已被陰火吞噬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