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有序的飛翎衛,迅速包圍控制了現場,叔爺安排在外面的幾十個堵門者,已經全部被五花大綁按在地上。
敞開的水園正門大步流星走進來一人,此人身量颀長,着件窄袖黑袍,面容清俊,卻然目光沉沉,不怒自威,腰間佩刀更是不曉得飲過多少血,瞧着便讓人腳底升寒。
正是新任飛翎衛江甯監察寮總使,霍偃。
飛翎衛怎麼來了?叔爺看見如此架勢,吓得渾身發軟癱坐在地,心想,完了。
霍偃大步往廳裡來,蹲在地上的衆人自覺讓開條路,他們一邊想近距離看清楚霍偃,一邊又深深恐懼着飛翎衛,于是紛紛開始偷瞄,場面也委實滑稽。
霍偃邁進一片狼藉的廳堂,随意掃了眼四周,聲音不高不低問:“應話者何在?”
“……”年輕人氣勢迫人,叔爺已是兩股戰戰,本不想出聲冒頭,不成想周圍的後生們紛紛看向他,就連他的兒子也在其中。
叔爺硬着頭皮開口:“小小、小民水占宜,見過衛官大人!”
霍偃尋聲瞧見跌坐在人群裡,正努力爬起來的老頭,示意左右去将他扶起。
飛翎衛裡盡是些粗魯人,直接把老頭拎起來架到霍偃面前,那架勢俨然像是上斷頭台,還沒等霍偃開口,腿軟站不住的老頭在飛翎衛松開他後,再次癱跪在地上。
一攤爛泥似的,吓唬陸栖月和王嫖時的威風氣勢蕩然無存。
飛翎衛是皇帝的護衛親軍,殺人不要理由的惡名家喻戶曉,“飛翎衛”三個字可止小兒夜啼,在場所有人都想不到,水園為何會招來飛翎衛。
霍偃還沒開口,人群裡又沖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隻是他剛起身,立馬被附近的兩名飛翎衛三拳兩腳撂倒在地,按着動彈不得。
“饒命!衛官大人饒命!”叔爺立馬聲嘶力竭大吼,“他是我兒子,是我兒子,他沒有别的意思,衛官大人饒命啊!”
霍偃揮下手,飛翎衛松開了叔爺的兒子,叔爺立馬爬過去關切兒子有否受傷,但緊接着,霍偃做了個向外揮手的動作,四名飛翎衛上前來,二話不說,将叔爺父子二人堵上嘴,綁了就走。
在叔爺兒子的嗚嗚掙紮中,滿院子人噤若寒蟬,人人自危,誰不曉得,但凡是被飛翎衛抓去,不死也得丢掉半條命?
然而就在這時,還沒等飛翎衛向水園的人說明來意,角落裡驟然響起女子的凄聲大叫,那個大着肚子滿臉是血的女子,身下見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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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刑衙門的大牢太陽照不進來,黑暗中彌漫着常年散不開的惡臭和鏽味,火把燃燒的煙熏味充斥在鼻腔,水圖南一身短打,站在甬道盡頭某間單獨的牢房外。
她道:“占宜叔爺帶人去水園搶東家印,打砸了家裡,王嫖受傷,胎沒保住。”
監牢裡,背對這邊蜷躺在角落裡的水德音無動于衷,聲音嘶啞到像是變了個人:“這就是沒有兒子的後果,但凡出點事,人人皆可來欺。”
看他冷漠的反應,好像王嫖小産對他并沒有任何影響,也對,他現下身在大獄,生死難料,哪會有閑心管别人死活。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水圖南頓了頓,笃定道:“當年祖父早逝,你和大伯父還是繼人呢,那些姓水的不是照樣去水園欺負人?最後還是靠祖母保住的水園,保住的織造。”
水德音噎了噎,抵死不承認:“你小小年紀懂什麼,别扯廢話,快些說吧,我還有幾天才能出去。”
水圖南為親生父親感到悲哀,更為王嫖感到不值:“飛翎衛插手你的事了,任義村說,湯若固被帶到飛翎衛的監察寮走了一遭,已然把你供出去,走私人口牟取暴利,責任全部在你,飛翎衛現下正在和任義村交涉,要把你轉進飛翎衛那邊關押。”
“飛翎衛新來了個總官,”她補充,“名叫霍偃。”
霍偃,飛翎衛總指揮使霍君行的義子,霍偃?
水德音像條離了水的瀕死之魚,用力撲騰下身子想坐起,但因渾身發抖發軟,坐兩回才勉強坐起來。
再開口,他聲音和牙齒皆在顫抖,嘶啞地咆哮:“任義村要多少?我有錢,你告訴他,老子有的是錢,把老子弄出去,他要多少我都有!”
栅牆外,水圖南無能為力地搖頭:“于霁塵從飛翎衛打聽來消息,說他們插手是上面的意思,我們今年送到大邑的十萬匹綢緞被人查抄,這件事有人在朝堂上追究起來,季相府把這個過錯,歸給了我們。”
據說是江甯水氏織造主動賄賂季相府,相府不願意要,才暫時把十萬匹綢緞存放在神女倉,以備後續上交給朝廷,結果陰差陽錯,被緝私的先一步給抄了。
“就因為這?”水德音想站起來大發雷霆,可他已經吓得渾身顫抖,能做的隻剩下大吼大叫起來,帶着哭腔,“他們怎麼能這樣,當我是條狗嗎?當時不是說事情和我無關!他們這是出爾反爾!綢緞是他們逼我給的,被查抄了跟我有什麼幹系?!”
這個時候,水德音越是歇斯底裡,越顯得他可笑蠢笨。
他号啕大哭起來,涕淚俱下:“我原本以為,是你吃裡扒外,勾結于霁塵搞我,沒得想到,是上面那些大人物在鬥法,拿我當替死鬼,這下可如何是好,我就是個小老百姓,哪惹得起上面的大人物……”
哭着哭着,水德音又掙紮着連滾帶爬過來,帶着陣撲面而來的難聞氣味,扒在栅木牆上,試圖把手從狹窄的木闆欄縫隙間伸出來,好言好語中帶着哀求:“圖南,爹爹的好孩子,你趕緊去富子山找你阿婆,告訴她我快要死了,讓她想辦法救我呐!”
聽着水德音的哀求讨好,水圖南覺得諷刺極了,冷漠道:“家裡已全被飛翎衛看起來,我能來這裡,還是于霁塵想辦法,打點了許多人,但後續可能來不了了,你曉得的,那些官皮貪婪,她的錢,不久前才全部投進我們家的織造。”
于霁塵倒是個說話算話的,錢投進水氏織造,及時幫水氏穩住運轉的局面,可誰想到後續又出這麼樁事。
“你想想辦法呐女兒!”水德音的手指從縫隙中伸出來,努力往外掙紮去夠水圖南,指甲裡全是髒污,涕淚俱下地哀求:
“你一定要想辦法找到你阿婆,她有辦法救我,她一定能救我!乖女兒,你讓于霁塵去九海錢莊,拿着東家印和我的私印,去找一個姓牛的掌櫃,要用多少錢你隻管向他要!”
“我曉得你的私印放在書房,可是東家印放在哪裡?”水圖南順話而問,阿娘找遍了所有地方,皆不見那個小小的東家印。
聞得此言,激動中的水德音突然沉默閉上嘴巴,扒着栅欄的手一動不動。
“水家的!”這時,獄卒在不遠處催促,“時間到了,得趕緊走。”
“是,就走,”水圖南應他,轉過頭來冷漠地問:“除了用到東家印,還有其他辦法麼?”
東家印和水德音的私印同時亮出來,才能取水德音存在九海錢莊的私房錢,他并非真心相信水圖南會幫他,他更擔心水圖南會趁機奪走東家印,并且棄他于不顧。
在水德音的沉默中,那邊的獄卒再次催促,語氣更加不耐煩:“到底走不走啊,不走真出不去了!”
水德音還在猶豫懷疑,水圖南倒是沒說什麼,兀自轉身就走。
“在王嫖屋子,”水德音把臉擠在木栅上,努力從縫隙往外看,尾音發顫着,“神龛裡,送子觀音像下面,有個暗格。”
水圖南勾勾嘴角無聲冷笑,還真是藏了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