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了,整個江甯城都沉浸在歡慶之中,衙門封筆、農家開酒、工人歇假,唯獨商市半刻不曾歇閉。
新年節慶也好,天子恩赦也罷,販夫走卒照舊引車販漿,非是如此,無以為活。
水圖南買來份雜果,和秧秧分着吃,待轉過身時,她已是站在街道最邊的地方,仍舊被圍看表演的人群,擠得往後踉跄了兩步。
被于霁塵及時拉住。
因着臉上挂彩,于霁塵頭戴寬沿冬帽,圍着圍巾,把臉遮得隻露出雙清亮的眼睛,道:“要不找家酒樓,登高處去觀舞獅比賽?”
這是在江甯城中軸的居定長街上,街寬數丈,街兩側商鋪林立,懸挂的招子更是花樣百出,看得人眼花缭亂,水圖南反手拉着于霁塵站穩,繼續踮腳仰頭看邊鬥邊爬高的漂亮獅子:“這種時候進不去那些地方的,哪裡都是人擠人,我們再看一會,回家吃飯的好。”
舞獅在鬥技,歡呼聲如潮,水圖南和秧秧互相扶着踮腳看,眼角餘光裡隻見得于霁塵在旁邊晃來晃去,不曉得在晃什麼。
不多時,街上那隻黃獅子和紅獅子纏鬥正酣時,有人從密不透風的人群中精準擠過來,在于霁塵耳邊來禀報了什麼,呼聲喊浪的背景下,水圖南隻依稀聽見于霁塵問了句,“當真?”
什麼當真不當真?
鑼鼓喧天中,水圖南邊為舞獅喝彩,邊忍不住分神去瞥于霁塵。然而四目相對,于霁塵回她以微笑,而那不知從何而來的陌生人,也已不知何時離開,不見了。
“找什麼?”見水圖南眼睛在自己周圍一通亂找,于霁塵笑眯眯問。
“我方才分明看見有個人來找你的,”水圖南納悶道:“怎麼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于霁塵仍舊是笑眯眯的樣子:“沒什麼,一點小事,你繼續看舞獅。”
說到這裡,這人清亮的眼睛裡,隐約露出幾分不大喜歡的情緒。
是了,畢稅曾說過,她東家不喜歡往人多熱鬧的地方湊,她東家,也不喜歡過年。
乃要陪秧秧出來看熱鬧散心,于霁塵總是要出來這一趟的,水圖南本想說沾點秧秧的光,可看見于霁塵眼裡一閃而過的枯燥無聊,她又有些不忍心。
遂拽着于霁塵附耳過來,把出門前提過的建議再說:“不然你先回去吧,我和秧秧自己玩,你放心,我絕對會看護好秧秧的,你可以先回家給我們做飯。”
秧秧曾經走丢過,吓得于霁塵幾乎丢了半條命,這事江逾白告訴過她。
于霁塵按了下她的帽子,差點給她按得帽沿蓋住眼:“玩你們的就是,我要是耐不住煩,自己會想辦法解決。”
“還有啊,”她看着水圖南把暖帽扒拉上去,露出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補充道:“直接在外面吃吧,回去還得再做,懶得下廚。”
“……”
倒是懶得坦率。
水圖南心裡莫名一陣輕癢,想去捧于霁塵的臉,又想起這人臉上尚且帶彩,改而拍了拍她結實的肩膀:“就聽你的。”
舞獅堵得整條長街水洩不通,幾人待找家飯館坐下,時間已過午時三刻。
于霁塵早已餓得腹腔高鳴,不帶店小二把前面客人用過的碗筷收拾幹淨,便捏着水牌坐下來,邊朝水圖南招手:“快來看看吃點什麼。”
飛快擦幹淨桌面的店小二,迎着水圖南和秧秧入座,主動搭腔報上自家招牌菜。
三人分别點了菜,小二送來壺熱水,水圖南倒來三杯分掉,問秧秧:“聽說下午有舞龍,晚上有舞燈,我們今天晚上再回家怎麼樣?”
秧秧一口氣喝完杯中水,抿抿嘴看向于霁塵:“塵塵睡覺。”
别看秧秧心智有缺,但她記得清楚,每歲大年初一時,塵塵上午陪她玩,下午躺在家裡睡,在别人走親戚拜新年時,塵塵在家裡吃了睡,睡了吃,枯燥又無聊。
連江江來找塵塵下棋,塵塵都是敷衍的。
聽了秧秧的話,還沒等水圖南問“塵塵睡覺”是什麼意思,那廂裡進來幾個結伴而行的婦人,其中有認識秧秧的,大嗓門道:“這不是秧秧嘛!”
于霁塵應聲轉頭,原來是菜市上經常賣菜給秧秧的菜販。
秧秧點頭,樂呵呵沖她們笑。于霁塵也同她們示禮,互相道了新歲安泰。
用飯高峰已經過去,飯鋪裡不似半個時辰前客多,那幾人找了空桌子坐下,紅衣婦人大嗓門道:“秧秧今天穿的的新衣服真好看!”
秧秧被誇,高興得搖頭晃腦,笑沒了眼,拖長聲音,調子悠揚:“南南給我買哒~在東市,隻有我有哦。”
從頭飾到鞋襪,整套的衣物裝飾是南南在東市給買的,尤其她身上這套衣裙,整個江甯隻此一套,今晨江逾白誇秧秧時,秧秧還原地轉了圈給江江看,出門時都是蹦蹦跳跳的。
紅衣婦人打量水圖南,嘴裡熱情道:“這就是南南吧,噢呦,早得聽秧秧講南南好、南南漂亮,如今一見,果不其然呢!”
陌生的寒暄中,無非是當着人面說人話,背地裡頭說鬼話,那幾個人誇了水圖南漂亮,又誇了于霁塵好福氣,左右逃不出那幾句俗世語。
直到店小二把飯菜送上來。
秧秧怕吃飯弄髒衣服,自己給自己往胸前戴了巾子,水圖南耳朵好,在嘈雜的環境中,聽見那幾個婦人在聊菜市上的雞毛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