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清晨如夜昏,風起狂瀾,卷得黑雲徹底遮蔽天空,霹靂将遠方打出紫紅色強光,轉瞬即逝,轟雷接踵而至,從屋頂炸裂滾過。
大雨瓢潑落下,水圖南嫌吵,捂着耳朵把臉往深處埋。
散亂的發絲拱在于霁塵肩窩裡,癢得不行,她擡手扣住了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啞聲提醒:“别亂動。”
風從天窗吹進來,五月底的天氣,愣是讓人覺得涼意侵。
水圖南鑽在熟悉的懷裡,捏着某人腰上一點軟軟肉,道:“落雨了,有點涼。”
唔,于霁塵是晨醒聲音沙啞,她卻是嘶啞……昨晚久别重逢,過分了些。
于霁塵把被子往上拉,睜開眼卻正好看見水圖南的肩膀。
屋裡光線昏暗,但白皙光潔的肩上清晰可見一塊放縱的吻痕,于霁塵自己倒是先羞起來,拉起薄毯給蓋嚴實。
這一幕,似曾相識。
“哎,”薄被下,于霁塵挲摩水圖南細膩的背,低聲問,“要是我死了,你會難過麼,會,想我麼?”
怕這個問題太苛刻,不好回答,她貼心補充道:“就偶爾的那種,偶爾。”
在這場相互利用中,她不敢去賭昔日的歡好裡,有幾分是出于真心。
水圖南在想辦法了,她不想于霁塵走絕路,可是于霁塵不肯聽她,倔犟地一意孤行。
于是她嘴硬道:“昨晚是誰講的,哦?說待我以後坐擁無數家财時,可以想怎麼開心就怎麼開心,是呀,還沒人惹我生氣,為何要難過。”
于霁塵被噎,悻悻閉上嘴,屋子外暴雨狂風。
不聞于霁塵出聲,薄毯下,水圖南用腳勾勾她的腿,問:“你今日要忙什麼?”
于霁塵撤撤腿,把那隻作亂的腳壓在小腿下:“我能做什麼,還是那點壞良心的事呗,購糧,買田,種桑,養蠶,缫絲,再供給你織布。”
她給史泰第任義村放了話,“你有多少地,我有多少糧”,史任二人如今瘋狂逼迫百姓賣田,所置辦的實際田畝數,大約已超過五十萬畝。
那些耕地究竟填了多少條生民命進去,恐怕水圖南這個趁亂暗中抓證據的人,比史泰第和任義村要更加清楚。
懷裡的人窸窣亂動,未幾,于霁塵鎖骨中間一癢又一疼,是水圖南又嘬她,問:“你到底想幹什麼嘛,告訴我好不好?”
“……”一個“好”字卡在喉嚨,無論如何講不出來,于霁塵不禁有些着急,她忽然發不出聲來,忙拍拍懷裡的人示意。
當懷裡人擡起頭的瞬間,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猝不及防映入瞳孔深處,頭頂“轟隆!”一聲巨響從天劈下,于霁塵真正驚醒,從床上一躍彈起。
“嗬!嗬、嗬、嗬……”
她狼狽地坐着,大口喘息。
濕透的寝衣黏在身上,薄毯和枕頭全掉在地上,她汗如雨下。
屋裡悶熱,雷聲大作,未聞雨聲。
她做夢了,一場旖旎的夢,一場譏諷的夢。
喘息片刻,三魂七魄重歸身軀,她像不甘心,撸起左袖,露出白淨的胳膊,上臂除昔年所留疤痕外,别無任何暧昧痕迹。
上次水圖南在她上臂處留下的痕迹,早已消失不見,每次水圖南都會在她左臂上留下個痕迹,原來真的是夢。
是夢。
心仿佛還卡在喉嚨口砰砰跳,于霁塵抹把臉,裝作若無其事,起床洗漱更衣,最後坐在窗邊,望着玻璃外的天況,慢慢喝着茶壺裡放了整夜,已經由熱放涼的茶水。
不多時,大雨瓢潑而下。
今歲的雨遲到半個多月,蓄足了力道,烏雲翻滾使得白晝如夜,遠處成排的樹影在狂風中張牙舞爪,不知名的東西被卷飛在空中淩亂翻滾,霹靂從烏雲中劈射下道道紫光,猙獰狂妄,遠處的天穹跟着忽明忽暗。
這副場景,像惡鬼要沖破地獄撕毀人間;也像天神即将下凡伏魔,蕩除妖孽。
于霁塵要借的“東風”,就這麼列缺霹靂地降臨。
畢稅有事來敲門,待解決罷,于霁塵問她:“水圖南在哪裡?”
畢稅着急走,應道:“一大早去茗縣了。”
“去茗縣做什麼?”
水氏織造内部的事,連江逾白亦不是很清楚的,難為畢稅事無巨細心裡都有底:“茗縣的水氏鋪面有客和夥計發生争執,那客一頭把自己撞死在鋪子裡了,水東家是大東家,得親自過去一趟,沒個四五日回不來。”
于霁塵眉心微擰:“傳訊讓跟着她的人再仔細些,不知為何,我心裡隐隐有些不安。”
“你别是餓的心慌,”畢稅習慣性撇撇嘴,“廚裡剛做好早飯,你先過去吃些,省得過會兒頭暈眼花,我這就去給水老闆身邊的暗影傳訊。”
于霁塵點頭,沖畢稅擺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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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勢頭很猛呐。”
五日後,昏暗的布政使衙門二堂裡,史泰第靠在窗邊,望着院子上空的烏雲暴雨,眉心擰成疙瘩。
大風大雨讓接連悶熱數日的江甯涼快下來,任義村一手拿蒲扇,一手吃着綠皮紅穰的瓜,呸呸吐出瓜籽:“年年不都這樣,這場雨落完,梅雨季便又到了。”
“老任,”史泰第看着窗戶外花圃裡,嬌花豔朵在風砍雨劈中零落成泥,呢喃道:“我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任義村感覺史泰第像個大小姐,婆婆媽媽,不果斷,遂把手裡的瓜朝他一指:“不是已安排好各地的防災事項?沿江諸縣的防汛款也按時撥付到位,下縣檢查的人也都沒問題,放心吧,碑林縣管縣幾個要害縣的堤壩,全是去年新修或者加固的,那裡那麼容易就沖塌,你不要再杞人憂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