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先帝朝時,和應國邊域接壤的幾個國邦,三不五時南下侵擾,應國連連丢城失土,先皇帝怕自己在史書上留下萬世罵名,遂封出三位異姓王爵鎮守邊關;
随着時間的推移,當國與國間的關系不再是劍拔弩張的僵硬時,老皇帝晏駕,王爵往下傳至第二代,封疆而治的三北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幽北條件惡劣,多風少雨,貧瘠許多年,二代幽北王楊玄策和其妻朱鳳鳴,殚精竭慮,嘔心瀝血,一個鎮邊,一個富民,三十載如一日地拼搏奮鬥。
二人為幽北百姓而提前耗幹了心頭血,結果才五十來歲便一個卧床不起,一個體弱多病。
他們的女兒楊嚴齊命好,為幽北撈着個小财神;楊嚴齊膽大心細,敢想敢幹,和小财神“狼狽為奸”,“陽奉陰違”,背着朝廷政令幹了不少賺錢的勾當。
季後對此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怕幽北貧過頭,真的揭竿而起。
季後默認幽北所作所為後,朝廷又怕幽北真的富起來,于是趁着太後崩逝,逼着季後把幽北小财神扣在大邑京,他們認為這樣就能有效震懾楊嚴齊。
沒想到,這一扣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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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一晃而過,天下換了人坐。
國喪結束幾個月後,七月底,霍千會被接回大邑京。
半年前,千會嫁的男人因病而逝,霍家不忍千會守寡,半年後,國喪甫結束,霍君行便疏通各方關系,把千會接回家來。
晚上吃團圓飯,霍君行的九個徒女徒兒中,除李持岸在最南邊的交趾縣辦差,江逾白身在幽北,其餘大小皆在,連于霁塵也乖巧坐着,大飯桌前難得圍滿人,唯獨不見霍偃身影。
席間難免飲酒,于霁塵貪嘴多喝了幾杯。
待散了桌,各回各家,于霁塵回屋強迫自己睡覺。
可她隻要眼睛一閉,那種隐晦的,安靜埋在心底的東西,就會趁着夜色偷溜出來,一寸寸灼燒着她的筋骨,反複燙着她全身的脈絡。
這般的狀态已維持有些時日,于霁塵也沒去找大夫。
因為無論會被診斷出什麼毛病,消息會立馬被送到于冠庵面前,她拗不過阿娘,也敵不過阿娘,便幹脆自己這麼熬着,她想,總能熬過來的。
就這麼躺着,翻來覆去,中間意識沉浮地睡了會兒,再醒來,窗上月影已過中天,她再也睡不着,幹脆披衣出屋。
初秋的小後園花團錦簇,夜風習習,涼意微微,亭子前的台階上坐着個人,周圍未掌燈,月華潺潺,流淌在其身,化作濃濃的思愁,也化作不得其解的執念。
“千山,”正在望月的千會聽見腳步聲,轉頭看過來,輕提嘴角,露出個平靜的微笑,“吃飯時大家都在,也沒來得及和你多說幾句話。”
于霁塵坐到亭下,抱起胳膊靠到美人靠上,稍微仰起頭,閉上眼:“頭上的白花要戴多久,三年?”
千會盤起的發髻間,簪着朵小小的素花,那是死了丈夫的标示。
“再戴三個月。”千會兩手抱着膝蓋,繼續看被薄雲層暫時遮擋的明月。
于霁塵沉默片刻,道:“那個誰,他已走半年多,指揮使在給你重新相找人家,你是何想法?”
清輝下,錦簇的花團中,千會輕輕搖頭,輕輕開口,言語被夜風吹過,支離破碎地傳入于霁塵耳中:“我喝過絕子湯。”
“……嗯?”都怪夜太深,于霁塵的腦子卡了一下,遲鈍得沒能及時反應過來。
不斷偷喝絕子湯,身體就會虛弱得不斷生病,千會以此為借口和丈夫分居兩院,以為會就這樣熬到生命盡頭,沒想到她沒死,丈夫卻不幸早逝。
千會不想多說那些過往,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我也不想回來的,你能幫幫我麼?我想住到山裡的坤道院裡去。”
她确實是霍君行執意接回來的。
霍君行不允女兒為誰守寡一生,他想看唯一的女兒幸福的,他也等着抱外孫女的,可千會偏偏那樣倔犟。
于霁塵:“就算這不是在逃避什麼,哪怕你打着為亡夫守寡終身的名義,指揮使也不會答應你住進坤道觀的。”
“新帝自年初登基以來,咱們家并不是太好過,”于霁塵緩緩道:“奉筆雖還在秉筆閣,但明升暗降,權力逐漸被架空,飛翎衛南北兩衙也新安排進好多人,想來指揮使快能好好歇一歇了,不過,隻要霍偃還在北衙,我們家的情況便不會壞到哪裡。”
三年前霍偃從江甯回到大邑,照舊在北衙當鎮撫使的差。
千會沉默片刻,問:“南衙呢,持岸姐姐接手?”
于霁塵依舊胳膊抱在身前,夜風安撫了遊走在她身體裡的焦躁,擰起的眉心得以跟着稍微舒展:“輪不到她,這次三司點名讓她南下交趾縣辦差,想來正是為了把她,徹底踢出南衙鎮撫使的候選人之列,不過按日子算,她這幾日也該回來了。”
據暗探報,新皇帝要安插自己的心腹接管南衙。
霍君行在飛翎衛三十多年,掌管飛翎衛二十年,樹大根深,不是能一刀切的,削掉霍君行一半勢力是目前來說最合适的選擇。
新皇帝不想擔任何罵名,他爹還活着,雖退居太上皇,但新皇帝不能就這麼毫無顧忌地,任意拔除他爹和他嫡母在朝堂上留下的釘子。
有這般要緊的事放在面前,誰有那功夫琢磨兒女情長。
千會不說話了,兩人就這麼安靜待着,一個抱着膝蓋坐在地上,盯着月亮發呆;一個倚在美人靠上,靠着夜風的安撫,才能勉強到夢境裡遊走些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