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狹小的空間,煤油味充斥,聞久了也不覺得刺鼻了,車輪與鐵軌接觸摩擦,咣當咣當的聲音也像是搖籃曲。
夏昭昭昏昏沉沉,一隻手按在她額頭上冰冰涼涼的,女孩長舒一口氣,“謝天謝地,終于退燒了。”
她想睜開眼跟女孩說聲謝謝,可眼皮太重了,重得她一直下墜下墜。
思緒回到了三天前。
那時的夏昭昭渾渾噩噩,渾身又冷又熱,隻感覺眼前人影晃動,她聽不清也看不見,靈魂像是被塑料袋包住了,什麼都是虛幻恍惚的。
有誰抱起她,什麼東西順着唇縫流入口腔。
溫熱的,甜絲絲的。
噗地一聲塑料袋被這東西撕開了,眼前的景象清晰起來。
抱着她的中年婦女驚喜道:“醒了,昭昭醒了!”
夏昭昭有些困惑的看着面前的婦女,喃喃道:“花嬸?”
“是我,”婦女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又将茶碗遞到她唇邊,哄道:“來把這糖水喝完,喝完身上就暖和了。”
夏昭昭有些懵,盯着婦女烏黑的頭發一個勁瞧,心裡在想:這難道是死後重新回顧一遍過往,不然怎麼會看見年輕的花嬸。
“要不都說夏昭昭跟花嬸你親呢,你看她倆眼珠子都不帶轉的,就隻盯着你瞧,”綁着兩根麻花辮的女孩拿着衣服走過來,女孩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瘦瘦高高,瓜子臉,丹鳳眼,很是精神,她把衣服遞給花嬸,“喏,她衣櫃裡翻的,還是的确良的。”
“……你是?”夏昭昭隻覺得面前的人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
女孩丹鳳眼輕輕上翻,撇嘴道:“我趙燕啊,還真是文化人出門少,都不認識我啦。”
趙燕?
一道成熟妩媚的身影漸漸與眼前的青澀女孩重合。
夏昭昭的愣怔讓兩人詫異,花嬸将手貼在她的額頭,“這丫頭咋迷迷糊糊的,是不是發燒了?”
額頭上的手很幹燥溫暖,是真實的觸感和溫度,夏昭昭猛然睜眼,緩緩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雙瑩白纖細的手,指甲修剪的整整齊齊,圓潤可愛,一根不少。
這不是她的手,她的右手早在車間紡織時被機器攪斷了小拇指。
不。
這是她的手。
夏昭昭盯着右手的小痣,一模一樣的位置,就在無名指和小指中間。
“花嬸,我想照鏡子。”夏昭昭聲音還很虛弱。
“哎,好,招娣你把鏡子拿過來。”花嬸雖然不懂夏昭昭是怎麼了,但還是讓趙招娣拿了鏡子。
老式的塑料圓鏡,少女臉頰清瘦,卻是流暢的鵝蛋臉,額頭飽滿,杏眼圓圓,鼻子挺翹,嘴巴小小。
這是一張年輕的稚氣未脫的臉,不算多漂亮,卻有着典雅的書卷氣,還沒有被病痛折磨到五官變形,頭發稀疏,人不人鬼不鬼。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感讓她熱淚滾落。
活着,她還活着。
花嬸跟趙燕吓了一跳,花嬸連忙去拉她,“昭昭你心裡有啥事就跟嬸子說出來,可别這樣吓唬嬸子啊。”
“是啊,不就是沒考上大學嗎?多大點事啊…”趙燕後面的話被花嬸瞪得吞了回去,卻還是小聲嘟囔,“用得了跳河尋死膩活嘛。”
考大學?
夏昭昭心中掀起巨大的驚濤駭浪,再結合倆人方才的對話,瞬間明白自己居然回到了1983年,回到了被謀害落水的時候!
夏昭昭眼底通紅,情緒如滿溢的水井,咕嘟咕嘟向外冒。
忽然,她察覺到了一道視線,尋去對上一張老實忠厚的臉,目光陡然鋒利,恨意讓她猝然爆發,從床上躍起,“滾,滾出去!”
鏡子朝着門邊的男人砸過去,清脆的響聲吓了所有人一跳。
“昭昭,那是李峰啊,是他救得你,”花嬸忙攔住還要砸枕頭的夏昭昭,有些焦急地沖那邊呆愣住的李峰說:“李峰你先回去,明天,明天嬸子帶昭昭去謝你,她現在還糊塗着呢。”
李峰嗫嚅着點頭,慌忙出了屋子後又忍不住回頭望了眼,少女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像是看穿了所有陰謀僞裝,銳利冰冷…還有恨?
前世,同樣的時間她因為意外落水,被村支書大兒子李峰救起後,迫于流言嫁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