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時,我被父親送入了沙悉當地一座女子修道院。
因為家中孩子衆多,每嫁出一個女兒,父親就要為其置辦一筆豐厚的嫁妝,好使面上有光,不至于她在夫家受人輕視。
當把幾位姐姐送出家門後,父親轉頭告訴我,他已經為我在修道院安排好了位置。
他是極不願意再在女兒的身上花錢的,所以隻給修道院支付了一筆比起嫁妝要低廉不知幾倍的膳宿費,就将我送了過去了。
此前我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一名修女。
舉行宣誓儀式的那天,我仍是迷茫的,盡管前一天晚上,修道院的嬷嬷和其他修女給我做足了功課,但當我置身于祭壇前時,我還是會感到膝蓋發軟,腦子一片空白。
周圍的視線讓我覺得皮膚像是被針紮了一樣刺痛。
就在我即将被教堂這莊嚴肅穆的氣氛和那所謂的“神主的恩典”要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主持宣誓儀式的主教開口問我:
“瑪利諾,你願意向神主許貞潔、神貧和聽命三願嗎?”
“……!”
我聽見我的牙齒在咯咯打顫,然後腦海中便一直回蕩着主教的聲音。
願意嗎?
你願意嗎?
我并不是受到光明神的感召而成為修女的,若是家底足夠豐厚,能拿得出一份嫁妝,現在的我想必在跟丈夫讨論什麼時候要一個孩子。
主教的目光,在我沉默的片刻裡,變得更加銳利了,像是一眼看穿了我的怯弱和恐懼,還有那能令他大為震怒的拒絕。
我的眼睛濕潤了,屏息着不敢大聲說話,就算是有心要回答,驚懼的情緒也深深堵住了我的口。
“瑪利諾,你願意向神主許貞潔、神貧和聽命三願嗎?”
充滿威嚴的主教再次詢問了我。
我相信我如果我敢說一個“不”字,他會立即讓修女把我帶下去,幽禁在潮濕陰暗的房間裡,直到我向他低頭和求饒。
“我……”
我掙紮着開口了,有些有氣無力,餘光瞥見在主教右側後方站得筆直的伊諾神父。
他向我投來了鼓勵的眼神,仿佛在說“擡起頭來,這沒那麼可怕”。
我瞪大了眼,一下子就感覺内心充盈了,渾身充滿力量。
“我……我願意!”
冥冥之中,有人指引着我,用我那還算不上虔誠的心,收下了光明神對我的恩典。
…
作為我的神師,伊諾神父隻比我大五歲。
兩年前,他從執事晉铎神父,自那之後就一直在沙悉的教區,為教會事務忙碌奔走,不過更多時候,是在修道院裡講課。
他相貌不錯,生得極為端正,身上既有男子昂揚堅毅的韌勁,也有女子似水的溫良柔和,而且學識淵博,才能出衆,每每登場,總能引來一些修女的矚目和贊歎。
但他對我們一視同仁,從不會因為哪個修女嘴甜,哪個修女樣貌出挑,哪個修女功課做得好,就與她過多攀談。
他在人前從未流露出過一個正常男人應有的對俗世肉/體的渴求與欲/望。
如他所說的那樣,他将自己的身心全然獻給了光明神。
我也僅在他進行禱告時,看見他,以一種順從和堪稱狂熱的眼神,敬拜他的主。
“神啊!求你淨化我的心;使我重新有正直的靈——”
“求你将我的罪孽洗除淨盡,并潔除我的罪——”
夕陽斜照,他沐浴在光下,吟誦着《求神垂憐》,仿佛全身都鍍上了一層淡金。
從此我便知道,沒有哪個人能從神主那把他撬走。
…
在修道院呆了三年,逐步建立起信仰體系的我,對光明神的崇拜與日俱增。
是神主在這亂世中庇佑我們免受惡魔的侵害,還賜予我們聖潔之力驅除魔物。
我也漸漸變得與伊諾神父一樣,心中滿是對神主的敬愛與崇拜。
若有一天,能親眼看見神主降臨于世,想必我會興奮得當場暈過去。
兩年後,我和一衆修女以及伊諾神父被調往了位于邊陲的奧格斯小鎮,這兒有一所新建成不久的聖彌爾教堂,往後這片區域的事務便由伊諾神父和我們來負責。
不久後,教堂内還開設了育嬰堂,專門接收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
盡管日子過得十分忙碌,但我在此刻才真正的發自内心的喜愛上了修女這樣一個身份。
我很慶幸能盡自己所能,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聽着他們感激的話語,看見他們跪在神像前,淚水溢滿眼眶,一遍又一遍地訴說自己對于神明的敬意,我就會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孩子們圍在我的四周,在我的教導下,用空靈稚嫩的童音吟唱神的贊歌。
我需讓所有人知道,我的神主值得世間萬物的稱頌。
可救助的人多了,我還是會從中發現一些冥頑不靈的家夥,不管如何引導告誡,他都會對神主表現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不記得是在哪天把他救回教堂了,隻依稀記得當時是個清晨,他不着寸縷地躺在草叢裡,身上特别是下/體,斑駁的青紫痕迹十分顯眼。
從出生起就保持處○之身的我,看見這一幕,竟然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唾沫,喉嚨有些幹癢。
他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個子不高,身材瘦削,模樣雖稱不上絕色,但生得清秀。
據他所言,他是個冒險者,途中不幸被魔物襲擊才淪落此處。
心中了然,我安慰他:“不用擔心,伊諾神父會用神主的淚為你做一次淨化,驅除你體内的魔氣,使你變得聖潔無垢。”
“神主的……淚?”
他歪着腦袋,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連“神主”是什麼都不清楚。
我耐心地向他解釋:“隻要你用心對着神像祈禱,光明神就會為你流下‘悲憫之淚’。”
他“哦哦”地應着,心思全不在我說的“光明神”上。
比起得到“悲憫之淚”的淨化,他對伊諾神父更感興趣,追問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神父。
我心裡感到不悅,這種奇怪的情緒在他見到伊諾神父的那一刻,變得更加濃烈了。
我觀察到他的表情開始變得僵硬了,身子緊繃,手握成拳,眼睛發紅的樣子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剝。
直覺告訴我,他認識伊諾神父,或者說,伊諾神父的臉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他在透過伊諾的雙眼,去看某個令他難以忘懷的人。
也許是親人,又或者是戀人。
自這之後,他的目光就總是有意無意的在伊諾神父的身上流連,我想伊諾神父一定也注意到了,但他選擇了無視。
每當我們禱告,從口中說出“神主”這個敬稱的時候,那個青年就會以一種複雜的表情望着我和神父。
他的眼底有厭惡,有不甘,有憤怒,也有對我們的哀求。
他是不喜歡敬神的,對神的恩典更是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