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皎已經很滿意了。
簾帳被人從外撩開,不過五六歲的孩子,手裡端着饅頭和醬菜,輕手輕腳地放到地上。
聞皎看他虎頭虎腦的,忍不住詢問:“你是誰?”
稀松平常的一句話,卻吓到了這孩子,他露出驚恐的神色,飛快地跑出了帳子。
聞皎有些莫名其妙。
她拿了個饅頭,一邊啃一邊放空。
号角聲連綿不絕,回蕩在山谷裡,驚起林間休憩的鳥兒。
她在軍營的時間不少,卻沒見過大梁的軍營是什麼樣的。聞皎掀開簾帳,天已經黑了。夜色黑的仿佛置身海底。
壓抑而沉悶。
主帳旁的燈火亮些,帳篷裡晃着人影,應當還在商量辦法。
聞皎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地和雜草上,繞着軍營散步。
月亮挂在樹梢頭,灑下一片清輝。
她總是在這樣的時刻格外想家。
聞皎怔怔地望了會兒,直到脖頸泛起酸意,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聞大人。”
突如其來的男聲從背後響起,裴照立在火光闌珊的山坡下,背手看着她。
“季方毀壞了你搜到的書信,我代他向你道歉。”
“将軍談完事了?”
“嗯。”裴照朝她走來,“我與聞大人一樣,喜歡看月亮。”
他在聞皎身側一屁股坐下,随機靠着山坡躺下來,“仰着頭看太累,不如躺着。”
聞皎也坐下來。
坐下來之後看月亮脖子更難受了,聞皎也躺下來,這下脖子舒服多了。
“聞大人是在思念親人嗎?”
“算是吧。”
“算是?”
“我思念的是故鄉。”那個她魂牽夢萦卻回不去的故國。
“嗤……故鄉又不是回不去。”
“回不去的。”怕裴照再問,她模棱兩可地解釋:“物是人非。”
裴照歎了口氣, “白雲蒼狗。”
他躺在草地上看月亮,看北極星,看漫天星河。
兩個人寂靜無聲地躺着,彼此都藏着心事。
“我在軍營裡看見一個孩子。”軍營中沒有孩子,何況那麼小,聞皎以為是他的兒子,“是令郎嗎?”
“阿瞳勒屠戮了附近整片村子,隻剩下他。”
聞皎低低地“哦”了聲。
難怪那麼怕她。
裴照怅惘的說:“如果我的兒子活着,也該這麼大了。”
“節哀。”
“你呢?你也該有孩子了。”
聞皎搖頭,“我一直沒有成親。”
故事快被她說爛了,聞皎聞着土壤裡泛着的草味将未婚妻的事又說了遍。
……
裴照問她:“你是山東人士?”
“是。”
“敢問聞兄弟未婚妻姓甚名誰?”
“她叫柳雲舒。”
裴照念了遍這個名字,“三年前我在山西平亂,有個縣令的小妾就叫這個名字。”
當時那個縣令還想将柳雲舒送給他,被他拒絕了。
聞皎愕然更多,亂世浮沉,她以為柳雲舒早死了,隻能假裝欣喜地問:“此話當真?”
“聞兄弟好像并不欣喜。”
“……消息真真假假,辨不真切。”
“這有何難,我去信一封,打探一二便知。”
“如此,多謝将軍了。”
翌日,聞皎再次見到了那個孩子。
他在裴照的主帳裡,小心翼翼地給他們的杯中添茶水。
畢竟隻是五六歲的孩子,小手吃力地舉着铫子,灑了一半的茶水。
副将問他真的認識進山的路嗎,他不言語,隻是堅定的點頭。
“小子,你要是走到一半不記得路,老子将你活剝了!”
那孩子雖怕得要命,卻一直在點頭,眼裡沁出了淚。
副将一巴掌拍的男孩趔趄,“好,爺爺我把那些人的腦袋砍下來給你當球踢!”
裴照讓副将帶着男孩從後側讓路,他則根據男孩畫出的簡易地圖摸索。
聞皎瞧了眼那輿圖,說輿圖實在是擡舉了,圖上隻有兩條橫杠,裡頭有幾條線,似乎是河,跨過河便往東延伸出去,又在某個地方近乎拐了個直角,向西行進了。
五六歲的孩子别說辨别指明方向,畫出來的圖可能東和西都是錯的。
擡眼瞥見那個孩子木然的臉色,眼底俱是恨意,她想,或許那張圖是對的。
一個人有了仇恨,便有了目标,也更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