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兆相官帽上的纓結垂落在地,他再次沖着高台上的磕頭,聲音聽不出喜怒:“臣領旨。”
皇帝龍顔大悅,有什麼能比看着昔日的對手對自己俯首稱臣更有成就感呢?
“聞愛卿。”
沒想到皇帝會在大殿之上點自己的名字,聞皎忙躬身上前:“臣在。”
“朕聽聞你辦了件牡丹案,京中傳言甚廣啊,都誇愛卿青天在世。”
“陛下謬贊,臣不過是依我大梁法度辦事。”
韓兆相站在她身側,朝聞皎投來目光。
新主舊主俱在,聞皎握着笏闆,手心已有了汗漬。
下一刻皇帝得意地道:“歸義侯,你不能用這樣的人,是你輸給朕的原因。“
韓兆相戰戰兢兢,面色并不好看,奉承着說:“臣魚目不識明珠,豈能與陛下真龍天子相比,臣惶恐至極。”
“自古帝王争霸為逐鹿之喻,如今卿已袖手,朕自然不會怪罪。”
韓兆相誠惶誠恐的行禮:“陛下寬宥,實乃臣之大幸。”
“卿一方霸主,亦是我朝不可或缺的人才。天下英才,朕皆欲納之。“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不知誰先拍了馬匹,大臣們紛紛高喊,一時間英明之聲從殿上傳到了殿外,回聲似的,由遠極近,又一聲聲傳回來,最後歸于寂靜。
皇帝要的便是這個效果,他捋着胡子,打量着那些世家的臉色。
“朕欲重開科舉,衆愛卿意下如何?”
陳國公曹爽年邁,坐在陛下特許的椅子上附和:“科舉是利國利民的大計,臣等無有不支持的。”
邵國公盧挺之亦迎合:“陛下聖明!”
太子與晉王相視了眼,彼此頗有默契地同時拱手,“父皇英明。”
臣子們紛紛跪倒,聞皎也跟牆頭草似的歪斜着倒下去。
世家們面面相觑,正在猶豫之際,清河崔氏的大公子崔行儉帶頭下跪。
他們無可奈何,也一片兒栽倒下去,隐入這場帝王刮起的狂風裡。
皇帝滿意地看着這一幕,很快内侍宣布了退朝。
聞皎跟着隊伍魚貫而出,大清早起,好在來時啃了幾口幹糧,不然得餓的胃疼,下次她一點多帶些吃的。
走在她前面的老者腳步虛浮,顫顫巍巍地扶着廊柱往外走。
是陳國公曹爽。
他被年輕些的武将攙扶着,艱難的跨過台階。
“老朽年事已高,才參加這一回早朝,竟餓的頭腦發昏。”
“下官帶了些吃的,國公爺若不嫌棄先用些。”
曹爽一路被扶上肩輿,握着同僚給的餅子便咬。
突然他诶呦一聲,捂着嘴吐出來。
竟是滿口的血。
手上躺着新掉落的牙齒。
聞皎等人走了,才緩緩跟着隊伍出去。
韓兆相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側,自從她被韓兆相下令囚入獄中,至今才又再見。
短短幾個月,好似重活了一輩子。
聞皎感慨萬千,不知說什麼是好,可後者隻是陰恻恻地瞧着她。
“聞大人官運亨通,怕不認得故人了吧?”
他變了。
他不是當初的魏王,也不是剛起義時将她視若手足的韓兆相。
而是郁郁不得志的臣子,是亡國的君主,是怨恨的伥鬼。
物是人非,故人早已不是故人了。
聞皎勉力勾起唇角的笑,她給自己帶上溫潤的面具:“侯爺說笑了,聞皎怎麼會不認得侯爺。”
韓兆相輕哼了聲,與她一道走出宮城。
宮牆上方,自窄而寬的天空逐漸開闊,牆沿從近延伸出去,就好像他們,從起事那會兒的親如兄弟,到現在漸行漸遠。
“侯爺,故國不堪回首,便不要回首了。”
韓兆相輕點着頭,但聞皎知道他聽不進半個字。
“昔日我誣陷你通敵,今日我落得如此下場,你我之間,一筆勾銷吧。”
“好。”
“好。”韓兆相笑了,“我還想将玉妍許配給你,這丫頭對你用情至深……”
這是他給聞皎的機會,可聞皎隻是詫異地看着他,再次推拖:“韓小姐才貌出衆,定能尋到佳婿,聞皎已有婚約在身,實在遺憾,不能再娶小姐……”
“你還是這麼——”韓兆相歎了口氣,隻是重複了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