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同僚歎了口氣,偏頭看她,“你凍傻了?”
“隻是覺得有些悲涼。”
“唉。”
同僚擡頭看着雪花,忽然一把攬住她的肩膀,“快走!”
然後帶着她一頭紮進濃厚的雪裡。
兩人一道到了中書省的檐下,紛紛拍着身上的雪。
同僚見她肩頭還有雪,自然地伸手要替她撣。
聞皎後退了半步,“我自己來。”
鄭燮笑了笑,“聞大人,你還會害羞?”
什麼害羞,隻不過是不喜歡他這樣的自來熟。她腹诽着,冷臉道:“沒有。”
“聞大人,你如今幾歲了?”
“你問這做什麼?”
他們一前一後進了屋内,同僚們都在伏案工作,隻這厮不依不饒地跟過來,“想問你婚配了否,我家中尚有好幾個妹子待字閨中,聞兄儀表堂堂,若能結秦晉之好……”
“鄭大人出自荥陽鄭氏吧?”
鄭燮頗為驕傲,“這是自然,我叔父是侍中鄭大人……”
“聞皎小門小戶,不敢與鄭氏攀親,何況,我尚有未婚妻……”
“你還想娶你那未婚妻?!”鄭燮露出驚詫的表情,“她已是二嫁之身,又——”
“鄭大人怎麼知此事?”
鄭燮摸了摸鼻子,撇了眼伏案的同僚,壓低聲音說:“你那未婚妻曾委身的縣令是我族中遠親。裴大人去問詢,他立刻飛書給了我父。”
“原來如此。”
“聞兄你有情有義,鄭某佩服,隻是琵琶别抱,你何必執泥過去?”
“不是表妹負我,是她生逢亂世,身世浮沉,我不能護她周全,終是我愧對她。”
“那聞兄你怎知,半生飄萍後,她還是你認識的那個人。”
鄭燮低聲說着,忽然見到崔大人的身影,立馬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聞皎則拿起案上卷宗,拟起考課制度。
冬日天黑的快,歸家時天已全黑了。
雪簌簌地落,契力趕着車,平穩地穿過街巷。
聞皎坐在車内,擁着契力給她準備的銅壺,享受這一刻的靜谧。
“大人。”
夾着胡音的漢語在耳旁響起,她睜開眼,看清門匾下立着的身形。
女人烏黑的長發垂在腦後,穿着笨重的冬衣。
她轉過臉來,露出浮腫的臉龐。
柳雲舒不确定地喊出那個稱謂,“表、表哥……”
聞皎下意識地回避她的目光。
她太老了,老的叫人害怕,讓人不敢想象這些年都經曆了什麼。
再擡眼時,柳雲舒已是淚水漣漣。
她緩緩走近,“表哥……十年不見。”
聞皎愧疚更甚。
女人不待她下車便依偎到她懷裡,“表哥~我等你等的好苦。”
“你怎麼來的?”
“裴将軍身邊的小厮将我送來的。表哥……”柳雲舒仰望着她,欲語淚先流。
“先進去說。”
柳雲舒淚眼婆娑的訴述着自己的經曆,“為了躲黃匪,父親帶着族人北上逃難,先是被流寇劫走了錢财,後來還染了瘟疫,不得已,将我典賣給鄭大人做妾。”
她吸了吸鼻子,拈起手帕擦拭眼角的淚珠,又拂開額角散落的頭發。
“大婆嫉妒心重,縱使我為鄭縣令生了孩子,還是容不下我,撺掇着将我送給了一個武人。”
“那武人先時待我尚可,後來,他在作戰中傷了根本,性情大變,時常要打罵我。表哥,我不想再回去了,雲舒自知已非完璧,絕不敢以表哥未婚妻的身份自居,隻求表哥容我在府中做個侍婢……”
她柔柔弱弱地站起來,側身下跪,“雲舒感激不盡。”
“你那兩個孩子,如何打算?”
柳雲舒擦淚的動作頓了頓,慌張道:“他們在家中一切都好,比跟着我這樣的母親強。”
這話在理,卻怪了些。
不過雲舒經曆了這樣大的變故,學會了僞裝和算計也無可厚非,有些事,她願意閉一隻眼。
“天色不早,你先安心住下,旁的事明日再說。”
雪很大很大,應齊嶽拖着凍僵的四肢往回走。
後背豁開的大口子也漸漸沒了痛感,隻有不斷傳來的寒意叫他升起恐懼。
雪堆的快到膝彎,每走一步,都要克服巨大的阻力。
他強撐着最後的力氣,跌跌撞撞地推開家裡的木栅欄。
血色覆蓋了他的眼球。
他的母親倒在幹涸的血迹上。
“娘——”
應齊嶽一下子跌坐在地,他顫抖地爬過去,他的母親冰冷的躺在雪地上。
她的手指是僵硬的,皮膚是僵硬的。
她死了。
“娘,娘……”
應齊嶽捧住那隻手,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