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家夥倒是識趣。”皇帝笑着将奏折遞給她,“準了。”
原本曹爽與盧挺之共同統領尚書省,曹爽為尚書左仆射,盧挺之為尚書右仆射,尚書省地位最高的官職尚書令則一直空懸。
如今盧挺之已死,尚書省隻有曹爽獨大,難免遭緻皇帝忌憚。
害怕惹禍上身的曹爽立馬遞了告老的帖子。
做臣子的就要如此識時務。
皇帝心情不錯,招呼聞皎落座說話,“你去拟道嘉獎曹爽的聖旨,讓他以尚書令緻仕。”
“是。”
“不必着急,旨意過幾日再頒。那尚書省便空了……”
大梁正值用人之際,許多官職都無人擔任,此時又空出兩個,還真是件棘手的事。皇帝在腦中搜尋了半日,也未想到合适的人員。
“你替朕想想。”
“尚書左右仆射關系國家大計,聞皎不敢亂言。”
“朕讓你說就大膽的說。”
她說了幾個前朝舊臣的名字,才能倒的确堪當大用,隻是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世家大族。
皇帝顯然不滿意這些人選。
“士族本就猖狂,再讓他們身居高位,朕恐重演王導舊事。”
偏偏此時朝中無人。
頭痛的事不能多想,皇帝頓感困乏,将難題抛給聞皎,“你回去斟酌斟酌,明日呈給朕。”
“是。”
如此沒有脾氣還聽話的臣子實是少見,皇帝看着她幽幽歎氣,“聞卿若是再長幾歲,朕必排衆議将尚書省交給你。”
“臣承蒙陛下厚愛。”
皇帝擺擺手,示意她退下。
解禁後的晉王再次上朝,許多人發現他不再有昔日的張揚,反而内斂了許多。
皇帝當然瞧出來了。
他欣喜于這個兒子的變化,也好奇他的變化,于是他留趙铎在宮中用飯,午後父子倆難得有時間在禦花園散步。
天氣漸漸回暖,早春的陽光格外和煦。
湖面上的冰塊已然融化,湖水泛起漣漪。皇帝心情大好,踏上湖邊假山,登高遠眺禦花園的景緻。
可陪伴而行的晉王卻沒有心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二郎啊,最近有心事?”
“兒臣的确在想心事。”
連綿的屋檐自近及遠延伸開來,除了那一方小小的池塘,整個宮城都肅穆的讓人喘不過氣。
他收起了觀景的興緻,“朕時常想起咱們在太原的院子,依山傍水的,比皇宮自在。”
“兒臣也常在想,那時候兒臣與大哥、四弟要融洽的多。兒臣變了,大哥和四弟也變了。”
皇帝走下假山,花園的盡頭是條抄水遊廊,去年養了幾尾西域運來的色鯉,過了個冬,也不知道還活着沒。
皇帝深有感觸,不要說他的幾個兒子,連他也不再像往日那樣信任他們。
“權勢令人陶醉,也令人迷失本心。兒臣曾想着此生做個威風凜凜的大将軍,替君王了卻天下事,可如今卻發現,兒臣所在的位子,有些事即便兒臣不想,也會被推着做。”
“朕知道你的難處。”
他時常覺得薄待了這個兒子,又怕他太優秀,會奪了自己的位置。
皇帝取過魚食,心不在焉的撒入水中。
“兒臣想了許久,想辭去兵馬大元帥的職務。”
一尾尾色鯉浮出水面,争先恐後的搶着魚餌。
皇帝一驚,魚餌已全落入了水中。
“天下已定,兒臣也該解甲歸田了。做個閑散王爺,打馬遊街,田獵蹴鞠,比争權奪勢來的快樂。”
趙铎單膝下跪,從懷中掏出虎符,“求父皇收回兵權。”
“二郎,你——”
“兒臣從前受盧挺之蠱惑,一心想着與大哥較短長,殊不知自己誤入歧途。”
皇帝長歎,“你的才能不在你大哥之下。”
“親王已是貴極,兒臣知足了。”
“你當真這般想?”
“兒臣心意已決。”
皇帝心疼的看着他,這個天下怎麼來的,他最清楚。趙铎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不計其數,整塊背沒有一塊好肉。
太子相比他,舒服多了。
皇帝擡起手,掌心緩緩落在他的肩上。
猛虎一樣的兒子,匍匐在他的腳下。
“兒臣甘願如此,父皇不必傷懷。”
“來,快起來。”皇帝握着他的肩心有不忍,“你……太懂事。不要兵權,朕亦不能薄待你。正好曹爽告老,尚書令空懸已久,你來當。”
“可兒臣隻會行軍打仗……”
“哎——我兒行軍打仗戰無不勝,必能通曉政務。”
皇帝勉力地拍了拍他的臂膀,欣慰地瞧着這個兒子。
“這是你找到的證據?”
聞皎打量着應齊嶽說的鐵匠鋪子的底契(官方用于存檔的契約),鋪子主人名喚秦宵。
“我被陷害後猜到此事背後之人斷不會善罷甘休,于是混進縣衙将底契偷了出來。他們應該猜到了底契在我身上,才會對我窮追不舍。”
應齊嶽果然是辦案的老手,處處掣肘的情況下還能拿到關鍵證據。
聞皎欣賞的看着他,“繼續說。”
“秦家雖不算一流門第,卻是京中大族,族中子弟多有在朝為官者,也有經商之人,甚至黑白兩道通吃。我從前做捕頭,沒少與秦家人打交道,秦宵這支關系更是盤根錯節,我打聽了許久還是無甚頭緒……”
聞皎靠着竹榻,眉頭微蹙,手指搭在竹榻的扶手上,一邊聽他講,一邊有節奏的輕點。
“你從前辦案都是從下往上查,不如換個順序。”
自上而下的查。
“誰最有可能謀劃此事,誰便會與此事扯上聯系。太子、晉王和楚王是最有可能的人選。當然,他們不會出面,替他們辦事的多是府中的謀士,先從太子和晉王身邊的謀士入手,查查他們與秦家人有什麼聯系。”
應齊嶽想過這樣的可能,可從前他隻是一介捕快,那些雲端上的人是他不敢想也不敢查的。
“大人,此事是否會連累到你?”
聞皎不過正五品中書舍人,得罪晉王或是太子,于她而言絕非明智之舉。
“或許吧。齊嶽,當你無法抗衡某種力量的時候,最好不要有它觊觎的東西,可如果你已經被觊觎了,那就讓手中的東西再多些,多到對方忌憚。”
往壞了想,這件事很可能會為她招緻殺身之禍。可往好了想,這件事也能增加她手裡的籌碼。
“你的傷好了?”
“大人給的金瘡藥藥效很好。”他從衣襟中掏出藥瓶還給她,“我瞧大人身子骨一直不好,這樣的猛藥還是少用。”
聞皎的目光落在他的指間,語氣有些意外:“它是猛藥?”
“我從前得過一瓶從軍醫手裡流出來的金瘡藥,就是這個氣味,藥效還不及這瓶十分之一。”應齊嶽怕她亂用,特意補充道:“那是我受過最重的傷,當時用了藥也是立馬便退了熱。”
見聞皎發愣,應齊嶽錯愕地問,“大人?”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