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幹淨的囚服,臉色如常,想來是刑部尚書特地關照過。
“既已敲了登聞鼓,你應當知道若所言非實,等待你的是亂棍打死!”
應齊嶽直身而跪,眼神中無一絲躲閃,“小人明白。”
“好!”
司徒翟雖是前朝遺老,卻是難得的清流,因此頗受皇帝器重。看到應齊嶽的反應,他生出欣賞之意,“是條漢子!你所告五狀,本官會一一查問。第一步,便是查你身上奸辱良家女子之罪。”
從應齊嶽所告五狀來看,浮于明面的隻有這一樁案子。
“被你奸辱的女子甄蓮兒已溺水而亡,她的母親也悲痛過度随之而去,你可有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
“有!”
司徒翟撐着桌案靠近他,“哦?”
“甄蓮兒有一玩伴名為朱麗娘,她願為我作證!”
“傳。”
許久之後,衣着素淨、不施粉黛的朱麗娘被帶到堂上。
從背後看,她腰肢纖細,有蒲柳之姿。
“民女朱麗娘拜見尚書大人。”
“你與死者甄蓮兒是好友?”
“是。”
“如何證明?”
“街坊鄰人均能證明。”
“你能為應齊嶽作證?”
朱麗娘有些懼怕,捏緊了拳頭,長甲嵌入手中,她定了定神,“能。”
“你且說來。”
“不敢欺瞞大人,我與蓮兒自小情義甚笃。她自幼喪父,而我家中兄弟衆多,為了活下去,我與蓮兒俱都做了……暗娼。”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
“隻需一日飯錢,便能買我們的身子。”
小吏提筆記錄朱麗娘的話。
崔行儉靠坐在椅背上,眼睫微垂,視線失了焦距。
“你可有證據?”
“鄰人盡知,無需自證。”
“你們何時成為暗娼的?”
“不到豆蔻年華。”
朱麗娘今年二十有一,甄蓮兒比她小一歲,應齊嶽被告奸辱良家女子時她已是暗娼。
“這麼說,你們都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朱麗娘點了點頭,“應捕頭自就任以來從不收錢銀,我們叫這個保護費,換了别的捕快,若是不交便會故意刁難。他不但不收,還不允許手底下的人收。”
“你是說他得罪了很多人?”
“是,應捕頭是大好人。他曾斥責過我父兄拿我賣身錢銀揮霍,也曾為年老沒有子嗣的鳏夫送終,接濟過孤兒,抓獲過大盜……民女絕不相信應捕頭是那樣的人,請大人明察!”
“你是說你的姐妹甄蓮兒誣陷他?”
“是!蓮兒的娘将她視作搖錢樹,平日裡時常打罵她,絕不會因為她死了便悲痛過度自殺。民女所說的,大人都可以詢問其他人,未有一絲摻假。”
“那一日蓮兒來尋我,她告訴我她娘替她接了個活,做完那個活,她再也不必做暗娼,她們母女會離開京城另尋地方買一處小宅子,等過兩年治好了病,便風風光光的嫁了。”
“什麼活?”
“她沒有告訴民女,但是後來就傳出了應捕頭奸辱她的事,我想就是這件事了。”朱麗娘想起甄蓮兒的笑容,她眼底的光好像真的能重獲新生。“後來,她就出事了。”
“他們說她不堪受辱跳湖自盡了。她出事前,将銀票都給了民女。”
朱麗娘從袖口取出一疊子銀票,“請大人過目。”
小吏數了兩遍銀票,揚聲道:“一千兩——”
這不是一個暗娼能拿出來的錢。
也不是尋常百姓能拿出來的錢,普通商賈都沒有這樣的積蓄。
所以這錢大抵真如朱麗娘所說,是指使甄蓮兒的人給的。
“你為何沒用這筆錢?”
“大人,這是買命錢。民女雖沒讀過書也知道這錢一旦花出去,便有人知道我曉得了這個秘密。”
“那你為何敢出來作證?不怕被殺了?”
“怕。”朱麗娘微微一笑,“應捕頭最初找到我的時候,我并不願作證。後來,聽說聞大人在朝堂上力争不許官方開設女闾,民女才改的主意。”
“你為何改變主意?”
“這世上還有人肯為民女這樣的人争一争,民女也願為自己、為公道争一争!”
“為好友争一争!民女想問問殺了她的人,于心何忍?!”
朱麗娘弱柳之姿,說出的話卻讓男兒羞顔。
記錄的小吏抹了把淚,将她說的話悉數寫下。
“沒有人自甘下賤!我們暗娼也是。”
司徒翟嘴邊胡子抖了抖,他按捺住翻湧的内心,拍響驚堂木,“本官判——應齊嶽奸辱甄蓮兒一案不成立!崔大人、左大人意下如何?”
崔行儉不敢去看朱麗娘,眼皮微擡,對上了司徒翟清正的雙眼,“遵司徒大人判決。”
左禦史笑着附和,“左某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