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一大早便有人跟聞皎道喜。
“恭喜啊聞大人。”
“恭喜啊聞大人!”
“恭喜——還望大人日後多提攜我等。”梅大人滿面笑容地向她深深一揖。
“梅兄客氣,我等既為同僚,本當互相照拂。”
背後有人冷哼了聲,很快便淹沒在如山般的恭祝中。
聞皎心細,一一謝過同僚後向那人看去——是與她同為舍人的沈大人。除了梅大人外,他是舍人中最有資曆的老人,必是覺得自己擋了他的道了。
“人家馬上就是侍郎大人了,諸位與侍郎大人稱兄道弟不合适吧?”
“沈大人此言差矣!我等恭賀聞大人升遷,怎得就……”
梅大人越說越小聲,方才那句“梅兄”可是聞皎說的,他反駁也不是,不反駁也不是。
“昔日我與諸位以兄弟相稱,這份情誼在聞皎心中不會變。隻是在官言官,日後的确不合适了,還望諸位海涵。”聞皎說着微微傾身向周圍的人鞠躬,“正月初六,我在醉仙樓設燒尾宴,歡迎前來。”
身份變了,她辦公的地方也變了。
按規矩,中書侍郎有一間單獨的屋子作為辦公的居所,聞皎收拾了下東西便搬了過去。
前任黃大人的東西已經搬空了,書架落滿灰塵,恰巧今日無事,聞皎便取了帕子耐心擦拭。
陽光透過窗棂照在她臉上。
專注、平靜。
“聞大人。”
平安站在台階下方,手握麈尾。
“平安公公。”
上次陛下的事多虧他及時提醒,聞皎心中感激,笑道:“公公怎麼來了?”
“陛下召見。”
聞皎放下帕子,“公公稍怠,我先整理一番儀容。”
“好。”
平安候在一旁,等她淨手,又将散落的頭發歸置整齊。
他微微一揖,“奴婢還未恭喜大人。”
平安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内侍道喜,按規矩是要給紅包的。聞皎掏了掏袖子,隻有一袋碎銀。“早上來得匆忙,未備下什麼,公公住在哪裡?我晚些差人……”
平安擺手,“不是什麼要緊事。大人這樣好的人,理應平步青雲。”
不同于宮中其他内侍,他的眼神是清澈的,伺候皇帝的時候便一心一意照顧皇帝起居,從不因自己在天子當值而另眼瞧人。他本身就是個極好的人,好像是真的在誇贊她。
“多謝公公誇贊。”
陛下理政的紫宸殿離中書省不遠,老遠聞皎便看到殿外跪着的人。
趙廣昌。
大梁規定五品以上的官員定期需入京述職,趙廣昌鎮守西北,此時回來并不奇怪。
但為何一來便跪在殿外?
瞧這佝偻的模樣,應當跪了有些時候。
“公公,趙将軍因何事跪在殿外?”
平安想起她和韓玉妍的舊事來,索性告訴她,“還是為那女子之事。”
“玉妍?”
平安放慢了步子,颔首道:“伯夫人趁伯爺在軍中,将那女子腹中孩兒打落,伯爺要休妻。陛下不允,他便長跪于此。”
“将孩兒……打落?”聞皎怔了怔,“是用藥,還是……”
趙廣昌默默跪在庭下。
聽到聞皎的問題,他眼眶再次泛起紅暈,緊緊捏住了拳頭。
那日,玉妍倒在血泊中,她是生生被闆子打落的胎兒,下身血流不止,他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平安歎了口氣,輕輕搖頭。
“人命如草芥,韓姑娘本就是罪臣之女,能保住性命便是好的。”
聞皎冷冷看着他,“趙将軍,你不是說你能保護她嗎?”
按平時趙廣昌早就譏諷她了,此時卻一動不動地跪着,任由聞皎嘲諷。
“起來。”
趙廣昌仿佛木頭,一動不動。
“我叫你起來!”
聞皎徑直走過去,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你敢打我?!”
趙廣昌欲起身,可因為跪了太久,雙腿僵如石頭,反而狼狽地摔在了一旁。
“聞皎——你是個什麼東西,莫以為我怕了你!”
聞皎又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你跪在這裡裝什麼可憐!”
趙廣昌到底是武将,抓住她的領子将她往地上掼——
“惹惱了陛下,介時一杯毒酒,你承擔得起嗎?”聞皎掐着他的脖子質問,“想讓她死就幹脆點!”
“咳咳——”
皇帝警告的聲音響起。
趙廣昌松了力道。聞皎壓下情緒,松開趙廣昌跪起來。
“臣殿前失儀,請陛下恕罪。”
“皇伯父恕罪,是侄兒不訓,侄兒這就回家。”
皇帝仿佛早有預料,“想通了?”
趙廣昌低下頭,“是。”
趙廣昌自己想通,總比一杯毒酒讓他怨自己好。皇帝待他一向寬厚,點了點頭,“回去吧,二郎要設宴為你接風洗塵,莫要辜負了朕與二郎的心意。”
“是,侄兒這就是去尋二哥。”
望着趙廣昌遠去的背影,皇帝歎道:“總算是走了。”
餘光瞥見還跪着的聞皎,他聲音裡有笑意,“還跪着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