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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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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泛着黴氣、封面殘破的武俠小說被緩緩阖上,時弋心潮澎湃地從椅子起身,在“吱呀”聲裡潇灑推開書桌前的窗戶,沒遮沒擋叫火辣熾烈的太陽照個正好。

這太陽将将就就算是個見證。

2015 年的夏天,一代小俠十一郎在從島橫空出世。

睜眼刀光劍影群雄争鋒,閉眼山水寄情逍遙江湖;今日要顯山露水盡展鋒芒,明日又要虛懷若谷深藏功名。時弋樂此不疲,在光怪陸離的武俠世界裡肆意穿梭,快活得已不知暑假作業為何物。

小俠能成長為大俠,夢寐以求能走向名副其實,但是首先,時弋需要一個花名。

年輕人沒有花名,還怎麼行走江湖。時弋将此奉為金科玉律,頻頻翻閱,日日琢磨,終于在借來的一堆小說書裡,和《蕭十一郎》打了命運般的照面。

誰管他前頭有沒有十個兄弟姐妹,十一郎于時弋,依他自己的想,簡直算是“一見如故”,實乃“天作之合”。

“這個名字,除了我還有第二個人配得上?你聽聽,十一,是不是還有向往自由獨立的意味,哪個江湖少俠不趨之若鹜?”

“自己瞎美沒意思,賀,你叫聲來聽聽。”

買冰棍喜滋滋歸來,卻在樓下被叫住的幸運兒吳賀,面露難色,将手裡的老冰棍舔出了燙嘴的滋味來。

吳賀先驚詫于時弋理直氣壯的自圓其說,巧取諧音暫且不論,能給倆光棍數貼了此等金,也是甘拜下風。而讓他真正咋舌乃至要刮目相看的是,這人居然知道“趨之若鹜”這個成語,還能用對了地方。

“弋哥,太羞恥了,我叫不出口。”

就像日會升月要落,時弋會間接性抽風,早點攤的馬老太總會把鹽當成糖放進他的豆漿裡,在吳賀的生活裡,這些都是恒定的日常、安心的規律。

在樓下聽見時弋喊他名字,見人是一臉的逞心如意,吳賀頓感大事不妙,忙将冰棍從袋子裡搗出來,舔了一圈,這才迎難而上。

吳賀料事如神,叫這麼羞恥的名字,這怎麼不算是一種為難。

他故意将冰棒嘬得滋滋響,試圖為自己的問心無愧壯壯膽。

他瞥見時弋床頭那本殘了臉面的小說,看清了上頭的書名,哎呦,這般得瑟,還是同古龍老師取的經呢。

時弋一反常态,竟然叫吳賀的話噎成了個啞巴。他悄無聲息将頭支到電風扇前頭,垮着臉若有所思。這風扇也嚴守着不成文的家規,輸什麼不能輸了氣勢,風葉攪得地動山搖。

時弋在“吱扭吱扭”裡茫然不得解,這個絕頂優秀的名字,到底是何處生了差錯。

“黎女士呢,怎麼不在?”吳賀轉移話題一把好手。

“她啊,估計又是出門買那帶黑蝌蚪的奶茶了。”時弋心不在焉。

這個書呆子怎知俠士豪情!時弋往椅子上一靠,百思終得解,瞬間改換豁然開朗的眉開眼也笑。

真是個沒品味的家夥。

“賀,報個時。”

吳賀翻白眼加擡肘看表一氣呵成,“一點十二。”

殘酷地在傷口上又撒把鹽,“你已經遲到十二分鐘。”

時弋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抄起桌上的背包就跑,樓道裡随即炸開一連串“咚咚”聲,估計得擾了人的美夢。

吳賀将木棒扔進垃圾桶,又從一抽屜的雜物裡艱難翻找出透明膠帶。他将那本《蕭十一郎》拿到桌面上來,先将書面輕輕撫平,再好言好語安撫幾塊翻臉不願親近的書頁,無論情不情願,強行用膠帶讓它們言歸于好。

無需時弋撂下半個字,吳賀又不緊不慢落實關電扇、鎖門兩件套。

他将鑰匙揣進了兜,手指在裡頭撥得叮當響,正好掩蓋住了那聲輕得不能再輕的“十一郎”。

-

此時的小俠十一郎尚未練就飛檐走壁的高超本領,隻能撒足狂奔,毫無留戀地将灑水車歡喜獨唱的“鈴兒響叮當”抛在身後。

冰冰甜刨冰店的老式收音機裡,正艱難吐露着天氣預報,偏巧讓“雷陣雨”“降溫”這些字眼長了腿、攢了勁,鑽進了時弋的耳朵。

時弋的煩躁頃刻煙消雲散,步子竟輕快起來。

海濱浴場還沒到下餃子的時候,一眼掃過去,最稀罕的莫過于人影。這時候大概也就時弋一人敢同這烈日較量,當然是在打工費的驅使之下。

他穿過大半個海濱浴場,腳底闆險些要起了火,終于在柯柯冷飲店外頭止了步子。

“叮鈴——”

“貴賓一位,快請進!”

倪老闆的歡迎姿勢堪稱模範,時弋本昏昏然,遭涼氣襲面驟然清醒,忙将倪老闆的手攏到一處,恭恭敬敬,“老闆客氣,您請速速歸家,片刻不能緩的。”

時弋用腳指頭都能想象到,若是此刻的德行叫黎女士見着了,定要譏評一番,用那副尖牙利齒吐出個“軟骨頭”來,再陡換臉色,秉持着錢苦苦掙但美美花的原則,讓時弋回頭給她捎上五香雞架,甭管她牙是咬不咬得動。

時弋有副好耳朵,高興的話聽了還收了,不高興的話左邊聽右邊出,一點不耽誤事。

倪老闆大中午待得無聊,這會子見了時弋的影,先将遲到的事情無心掰扯了半天,又将幾款新上架飲品的品鑒心得同時弋娓娓道來。

時弋若是有錯處,一向都是乖乖領訓。可這倪老闆從一款椰子水引申到上回的西北旅行,再山路十八彎抱怨起去機場時出租車司機不認路,讓他對早上精心挑選的小蛋糕失去胃口。

時弋便失了點耐心,眼珠子往門外一滾,也不知人是見沒見到,便嚷嚷開了,“哎哎,有顧客快來了,好啊來生意咯。”

倪老闆豈會不知言外之意,意猶未盡似的,“那家蛋糕真的,後來我又去了一次,這才嘗出好滋味。”

他接過時弋遞來的車鑰匙,搖了搖頭,語重心長,“現在小孩真不聽話。”硬着頭皮推開門,頃刻融化在太陽下頭。

“哪個時候的小孩都不要聽廢話。”時弋背着人吐了舌頭,我打工人有打工人的自覺,你老闆卻沒有半點老闆的樣子。

時弋這絕算不上抱怨,哪個老闆會應允兼職生上班時間看閑書的。

他早看出來了,這倪柯柯壓根不在意飲品店營收的仨瓜倆棗,據說年初才從上一個老闆手裡盤下來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勁頭,像是隻求個消磨時間的營生似的。

他不是沒想過絕世高人退隐江湖的的戲碼,可哪個高人的名字叫倪柯柯,還是個三十歲不到、面目清秀的年輕人。又有誰都尋思隐姓埋名了,還能将自己的名字挂在招牌上的。

時弋将櫃台細細緻緻擦了一遍,空調調低了一度,将背包拉鍊輕輕柔柔拉開,觸電似的,摸到生了點褶皺的熟悉的封皮。

美美往椅子上一靠,對的,很不可思議,他還有一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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