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停住動作,走出房間,見吳賀仍酣睡如泥。
他探了探鼻息,人還在。
窗戶嗡嗡作響,時弋走到窗邊,見樹都晃歪了脖子,雨還沒來。
他對台風天也沒那麼讨厭,如果不引發災害,無非是人和萬物都被被刮沒了形。他有關于台風天,足夠深刻乃至完滿的特定記憶,也足以能夠抵消掉戶外執勤時候的狼狽至極與疲憊不堪。
“下雨了嗎?”
時弋回過頭,見吳賀冒出了頭,“風起勁呢,雨得要一會,我得趕緊走,不然回頭不好打車。”
吳賀頂着一頭雞窩,眨巴眨巴眼睛,“這就走了?”
“賀啊,你自己沒家麼。”時弋走到衛生間,将洗好的衣服拿出來,“你什麼身份啊,有事沒事往我這小破屋跑。”
他将盛衣服的筐子在吳賀跟前一放,“來大攝影師,讓弋哥教你認識認識社會險惡,天底下能有免費的沙發睡嗎,走之前把我衣服晾了。”
“可天底下能找到免費的午餐。”吳賀又重新躺了回去,“說請你吃飯說了八百回,也沒請着,你這比我見過的明星大腕還難請啊。”
時弋走到門口,撂了拖鞋,“其實也不難,我們所對面的麗姐牛肉面,分分鐘讓你請到。”
咔嚓——
時弋握着把手,“你自便啊賀,”說完又将目光遞送至衣服筐,語氣堪稱乖巧,“好人一生平安。”
門被重重關上,房間裡隻餘下刺耳的風鳴。
誰能信風還有自己的好惡,落在時弋家窗跟前嗡嗡亂叫,到了别的地兒,比如醫院外頭,竟隻是嗚嗚低唱,像是對病人格外體恤,又像是生怕有人厭了它、棄了它,故而斂氣息聲。
池溆将窗推開條小縫,被遊走過此的涼風撲個正好。
“溆哥你别沖動,隻芝麻粒大點的病。”栗子從門外走進來,将手裡的電腦包放上了桌。
這丫頭的嘴巴厲害,在外人面前還有所保留,這會沒人了,又開始沒大沒小。哪個小助理剛跟人的時候都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成了現在這副德行,原因無他,池溆的縱容。
池溆這兩年對助理的首條要求,就是放自在些。他又不是尊金佛,難道還要别人虔誠叩拜而後匍匐在腳下麼。
“對了,我剛才下樓拿藥,看見門口有幾個女生聚集在一塊,學生模樣,”栗子掩不住憂色,“該不會是來蹲咱的吧。”
“醫院也有醫院的秩序,這裡就算不是銅牆鐵壁,也不會容閑雜人等亂進亂出,”冷風吹亂了池溆的發,卻吹不消面頰的熱,“随他們去吧。”
“要不我給時警官發個信息,如果他今天有事過來,就出面勸說幾句,畢竟他的話比較有威懾力嘛。”栗子哪裡是在問詢,說話的當口已經點開了微信頁面。
“他為什麼會來?”池溆好好的床不躺,非要挑個小凳坐栗子旁邊。
栗子打字的手指陡然停下來,按照她對池溆的了解,一般情況下不都應該說些不必大張旗鼓之類的話麼,怎麼這回對時警官現身與否感起了興趣。
“額——”栗子快速整理了下思緒,“這麼說吧,時警官的一個案件當事人,在這家醫院,我就自己猜的啊,他們夜裡出現在急診,應當是送人過來,關鍵是之前我在走廊上呢,不經意從時警官嘴裡聽見了丁宛桑這個名字,早上辦手續以及剛才在電梯裡頭,我都看見她人了。”
“丁宛桑?”池溆目前的認知範疇裡不包括旅行博主。
“前兩年很火的旅行博主,有一頭标志性的藍發,拍的視頻可有意思了。哎呀,剛才就應該認出她,表達下我的喜歡的。”
“你沒貿然上前是對的,如果照你的猜想,她作為時警官的案件當事人來到醫院,可能并不想被别人認出。”池溆盯着丁宛桑的手機界面,“當然,你的初衷是好的,人都需要認同,喜歡和愛最好能及時說出口。”
栗子絲毫沒有察覺池溆的目光,她點點頭,心思山路十八彎,竟歎道:“這台風說來就來,讓人措手不及。”
“說起台風,我想起去年在《虛掩裂痕》的昌晝片場來着,候場的小棚都給風掀翻了,差點砸着了你,把我吓得半死,以為小命都得交代了。”
“我運氣好。”池溆仍望着那張小小的頭像出神。
這再察覺不到栗子就是木樁子脫胎了,“溆哥你咋了,這個頭像有啥名堂?”說着特意将頭像點開,“這張肯定是時警官,模樣長得好,就是這冷飲店的名字怪。”
栗子發表完重要評價,見池溆仍是目不轉睛,半晌卻漏出來一句,“我運氣好,是沾的别人的光。”
栗子還未來得及追問,就聽見窗外一聲巨大的悶響。
一向懶問窗外事的池溆,因綴連在運氣之後的這聲巨響,倏地莫名驚慌,他起身往窗邊走,還未走到窗邊就停下了步子。
這面過于通透的玻璃窗,将地面不斷圍攏的人群,以及一片觸目驚心的紅,幾乎毫無保留地遞送到他眼前。
“溆哥,别看了吧。”身後的栗子已經偏過了頭。
可池溆卻快速轉過身,拾起桌上的帽子,沖出了病房。
因為血泊中有一抹藍色,而那抹藍色的盡頭,站着時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