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弋體恤民情,順手将吳賀剩下的小半瓶水拿來,喝了底朝天,心滿意足道:“嗯,不急。”
他用目光搜尋池溆的身影,果然了無所獲。
10000米的比賽被排在了最後,等廣播裡要求參賽運動員候場的時候,時弋屁股坐得已經都要起繭子。
很多沒有耐心的觀衆早已退場,時弋他們原先閃着金光的寶座早已黯淡。四個人毫不留戀地起身,因為有時弋這個拖後腿的,從看台下得磕磕絆絆,吳歲和陳绮審時度勢,眨眼功夫便跑沒了影。
時弋心不在焉,一步三仰頭,是因為他發現一件事。
一滴水落在了他的鼻尖。
陰雲攢聚,可能要下雨了。
時弋站在塑膠跑道旁,看着白線向遠處不斷延伸,沒有盡頭似的。一圈400米,也就是說要跑25圈,時弋已經失去了對數字的确切概念,隻感覺池溆要一直跑下去,跑到無邊盡頭的盡頭。
發令槍在體育場的另一端響起。
時弋又成了個啞巴,就連池溆跑在離他不到5米的地方,他仍是一個字、一聲呐喊都難以釋放。
池溆沒有看見他,時弋确信。
還剩16圈。
時弋覺得有點奇怪,明明沒有太陽,卻能夠看見汗水的閃光,在額頭、在脖頸、在手臂......
隻剩3圈。
“他的速度很快,”吳賀走到時弋旁邊,目光也追随着池溆的身影,“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突破30分。”
“多少?”時弋叫這數字驚掉了下巴,他是兩眼摸黑來看比賽的,對池溆之前的比賽數據一無所知,隻知道他跑在第一個。
數據的沖擊實在太大,時弋暗自盤算,這10公裡的賽道若是讓自己來闖,興許得用上一個小時。
“你是池溆的朋友嗎?”
時弋終止浮想聯翩,轉頭望向說話這人,從穿着來看,是池溆的隊友。
“不是,”時弋頓了頓,決定向池溆偷師,“現在還不是。”
“哦,”那個隊友笑了笑,解釋道:“隻是有點驚訝,池溆居然願意交朋友,還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内。那天晚上偶然看見你和他坐在甜品店的窗邊,把我震驚了好半天呢。”
“你是他朋友?”時弋好奇道。
“不是。”那個隊友答得确切,“你是從島人吧,那這裡好吃好玩的,是不是可以直接咨詢你。”
時弋點點頭,卻說:“你等會。”
因為池溆已經跑到最後一圈。
“他甩了後頭的将近半圈,放心好了。”那個隊友自報家門,“我叫李長銘,咱們加個微信,後頭還能約着出去玩呢,喊上池溆。”
池溆這個名字在當時當下也完全不具備吸引力,時弋機械地掏出手機,解開鎖屏,直接遞了過去,含糊道:“嗯,你加。”
大概是池溆感應到别人口中所吐露的自己的名字,破天荒打老遠就向時弋這邊望過來。
快說點什麼、做點什麼!
時弋慌不擇路,過往的機靈勁一掃而空,隻用力地揮了揮手。
池溆望到不能望才收回視線。
時弋沒能從這短暫的視線裡咂摸出什麼味兒來,他接過李長銘遞過來的手機,看也不看就塞進了兜。
“你們到終點那去吧,去祝賀冠軍。”李長銘在旁提醒。
時弋站着沒動,直到池溆沖過終點,他才笑嘻嘻勾上吳賀的肩,“勞您大駕。”
李長銘大步開走,卻發覺旁邊兩個人俨然是蝸牛在爬,不得已也緩下步子。
“啪嗒——啪嗒——”
地上暈開一塊一塊深色斑點。
時弋恨得咬牙切齒,這樣的大喜時刻,應當出個晃眼的大太陽,怎麼下起這掃興的雨來。
等他終于磨蹭到的時候,池溆正站在看台邊,背對着他,對面站着的,從模樣上看應當是教練。
他離得不算近,但是“沒有超越個人最好記錄”的話還是落進時弋耳中。
兩個隊友往李長銘這邊走過來,就是上次出現在便利店背後嚼舌頭的兩位。他們先是看了時弋一眼,才轉向李長銘,其中一個道:“你都交上這兒的朋友啦,正好老于說今天晚上要犒勞我們一頓,快讓你這朋友推薦點特色好店呀。”
另一個在旁附和:“刻不容緩、刻不容緩!”
時弋沒有不答的道理,他在腦海裡搜尋了一圈,想到一家做海鮮極佳的小店來,得到黎女士認證的那種。
“在平院路上有家海鮮店,實惠又好吃,就是在巷子裡,有點不好找,叫鮮味......”
“鮮味來。”吳賀在旁接話。
“來從島這些天了,愣是一次海鮮沒嘗過,集訓中心的飯菜吃得嘴裡淡出鳥了。”其中一個隊友抱怨道。
李長銘笑道:“等會就跟老于提議,今晚非吃上海鮮不可。”他又看向時弋,“要是我們到時候找不到地方,我就電話求助你啦。”
正當請求,因而時弋爽快地點了點頭。
“從島有沒有啥好玩的地方,我們正無聊着呢。”其中一個隊友掏出手機,“加下聯系方式,回頭問問你。”
如果本着時弋一貫的熱心腸,他肯定不假思索就答應了。可他餘光裡見池溆轉過了身,正向他們這邊走過來,一臉不高興,就是第一次在便利店裡見的酷哥模樣,可能前面還得加個“冷”字。
時弋才不想在這樣的情境下和池溆說聲恭喜呢。
他撒開搭在吳賀肩膀的手,繞過兩個隊友,又往跑道邊走了幾步。
在雨水徹底打濕眼睫之前,池溆走到了他面前。
可池溆并沒有給時弋道賀的機會,他說:“等我一下。”說完便轉身走了。
再出現的時候,池溆手裡多了一把傘。
就是當初雨檐下,時弋說抵兩塊錢,而後得以望見瞳色漆黑、觸到手心溫熱的雨傘。
可吳賀的包裡裝了傘,他不需要。
時弋迎了幾步,匆忙道:“我有傘,淋不着,你留......”
“還你。”池溆對時弋的話置若罔聞。
“哎呦你這人,”時弋還是沒有伸手去接,他記得眼下的一件要緊事,“你今天的比賽我都看了,恭喜你奪......”
“還你。”池溆不依不撓。
時弋怔住,又頃刻覺察到還有言外之意。
别像現在這樣,過分靠近我。
時弋轉頭看了看正和隊友說話的吳賀,又想到手機裡新添加的聯系人,以及充當向導的請求。
他如夢方醒,自己越界了。
真是不可理喻、不識好歹、不可救藥......
時弋的詞彙量告急,鼻子輕哼了一聲。
“我就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