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其實我也知道你的名字,”方柳偏頭看了時弋一眼,“前幾天藍色宛桑的墜樓事件,相關帖子裡看見了你的名字和照片。”
時弋開玩笑道:“那你是站在我這邊,還是對立面?”
“這話說的,還有讓讨厭的人上自己車的道理麼。”方柳又想起什麼,“時警官,站在風口浪尖什麼感覺?”
時弋伸了個懶腰,“沒啥感覺,忙到斷網,眼不見、耳不聽,自然心不煩。”
前頭的出租車突然放慢車速,時弋注意到路旁的标牌,上面寫的是“魚洲公園停車場請右轉”。
這劉大傳鬧完社區、派出所、醫院,再去大馬路上折騰,現在怎麼又添上閑情雅緻,跑到江邊的魚洲公園來了。
“他下車了,你會将他直接帶走?”方柳在路邊停下車。
“不急,他家附近也有可逛的公園,一個人跑這麼遠有點不合常理,我得去看看他到這究竟要幹什麼。”時弋解下安全帶,“方柳今天謝謝你了,上次也是,你趕緊先回去,耽誤你事兒了吧。”
方柳看了眼後視鏡,吸吸鼻子,笑道:“你那個不熟的朋友,會等你是吧。對了時警官,這事我會守口如瓶,絕不上網胡編亂造。”
時弋雖然見過人的千副面孔,但對方柳的印象還算不錯。再說他和池溆之間,也着實沒有掀起軒然大波的素材。
“那謝謝您嘞。”時弋打趣着下了車。
江邊風大,吹鼓了時弋的短袖。他往後看了一眼,池溆的車停在二十米開外。
他好像忘了還有手機這一更高效的溝通工具,也無從在意池溆究竟有沒有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就顧自揚起一隻手,手指朝下,往地上點了點。
意思是,你就在這等我。
可誰是你時弋肚裡的蛔蟲嗎,能夠猜得透那些未言明的、隔着距離的動作和眼神麼。
時弋可顧不了那麼多,眨眼的功夫就追着劉大傳的背影去了。
後頭響了一聲喇叭。
明确的、直接的、絕不拐彎抹角的,盡量盡善盡美、沒有缺漏,這是警察這個職業打在時弋身上的烙印。可他的生活似乎時不時與它們背道而馳,不拘的、無章法的,尤其是在與池溆相處的過程裡,處處顯露着或大或小的瑕疵。
或許是因為這些瑕疵太善于隐身,讓時弋渾然不覺。
還是因為曾經太過親近,有些藏于骨子裡的習慣與心照不宣,無法徹底剔除。
時弋似乎走進了一個迷宮。
一個讓人駐足停留、不願找到出口的迷宮。
蘆花雪白,莖葉青綠,風在旁細語,鼓動了浪湧。
時弋耳邊的“沙沙”呢喃,将劉大傳的腳步聲完全掩蓋,及人高的蘆葦更是将人的行蹤盡數隐藏。
他憑着感覺在蘆葦蕩裡穿梭,很快便走出了蘆葦蕩,而視野也陡然開闊,面前就是江畔。
劉大傳遙遙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背對着他,望着江面。
時弋沒有走上前去,隻是和着蘆葦的搖曳,席地而坐。
不知過了多久,時弋突然感覺到手臂上一陣癢,他偏過頭,猝不及防被池溆的視線捕獲。
他望得出神,才察覺到池溆也坐在身旁。
“你胳膊上一隻小螞蟻。”池溆為剛剛對時弋胳膊吹氣的行為作出合理解釋。
“哦。”時弋輕聲,說完下意識搓了搓胳膊,雖然它現在不痛也不癢。
風要作亂,蘆葦都吹彎了腰,兩個人幾乎是陷在蘆葦叢裡。
蘆花撓得時弋的臉蛋也癢,胳膊也癢,膝蓋也癢,無邊無際的癢勾起他莫名的笑來。
“這風太大,好像比前幾天的台風都大,比‘浮蝶兒’都大。”
在時弋的認知裡,如果形容風大的話,與“浮蝶兒”相勾連是順理成章。
可他不該在此刻、在池溆的面前提,搞得跟什麼重溫舊夢似的。
時弋的笑便凝在臉上,蘆花的拂動也再難以撼動。
“他都坐了得有20分鐘,可不能這麼耗下去。”時弋說着就要起身。
可池溆的手攔在他前面。
“我還有話沒說完。”
時弋便停止動作,可他卻從容不得,就像此刻的夕陽垂落江面,像滴墨入水,野心勃勃,要把江面全部染成橙紅,他的思緒也繁雜得過分,勢将心髒和頭腦都裹得密不透風。
池溆要說什麼呢,教會遊泳的事情不必這樣大張旗鼓吧,那他要說我害他生病的事情麼,不會這樣小氣吧。
時弋被迫終止了胡思亂想。
因為鼻息的燙。
講話需要靠得如此近麼,時弋費解,可他卻不願後撤讓步。
“什麼話?”時弋急不可耐,又心慌意亂。
在風慫恿下的蘆葦,将他們徹底裹藏,世界好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我說我很後悔。”池溆一字一句。
“時弋,我想把你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