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弋是最名不副實的救命恩人。
不然哪會讓被救者見了,第一句便是:“這是哪裡來的小家夥,給叔叔問聲好。”
時弋在記憶裡回溯,将皺巴巴、濕漉漉的易拉寶上的人像撫平,得以變作眼前這個立體的、喘着氣兒的連霖。
時弋存心不良,竟真賣上乖,“叔叔好。”
一個稱呼就頃刻讓他和池溆差了輩分,下回再見着池溆,都能叫聲“池叔叔好”。
池溆實在坐不住,起身攔了連霖緊鎖在時弋身上的目光,“連老師,警察的便宜你都敢占啊。”
時弋聽池溆将人尊稱為老師,但看連霖的面貌狀态,大概也就三十出頭,比他們大不了多少。
連霖迷途知返,剛說了聲“警察同志真對不住”,就被池溆推着攘着往裡頭房間去了。
等池溆出來的時候,時弋早已将碗筷收拾進了水池,拎着紙袋插着兜,仰頭将天花闆望出了火星子。
這地兒可再呆不下去了。連霖同池溆的關系時弋無意深究,但都有家裡密碼,怎麼也得是極親近的人。他這個不生不熟,無限趨近于不熟的客人,杵在這裡真不好看。
一向不知尴尬為何物的時弋,今天誓與尴尬纏纏綿綿到天涯。
他之所以不直接走掉,最主要的,他得确認方才池溆所說的,是否是和方柳溝通的所有,省得不問明白心裡懸着這事,還得想法設法再聯系。
再說,洗了、穿了、吃了,不打招呼就走人多不禮貌啊。
還有一點,也很關鍵,他需要雙鞋。還是那個道理,欠人情這事,一回生二回熟,再扭捏就沒意思。
因而時弋見池溆出來,晃了晃腳上的拖鞋,要得直接:“還差雙鞋呢。”
“要穿什麼樣的?”池溆面上淡淡的。
時弋剛想說随便,池溆就搶答上了,“能跑的。”
總結的也算準确,時弋點了頭,“可以。”
“跑得快的。”
“快到不會回頭的。”
時弋聽這話咋不對味了呢,就看池溆嘴角勾了點笑出來,“我去給你拿。”
這笑怪勉強的樣子,時弋腹诽,你不笑也罷。
等池溆拎着鞋出來的時候,時弋已經候在玄關。
時弋熱心招呼過去,将鞋子從池溆手裡拿過,“再耽誤你一分鐘,”玄關凳燙屁股似的,隻單腿撐着穿鞋,“方柳還說了别的話沒有?”
“有。”
時弋鞋子隻穿了一半就放了下來,“說了什麼?”
池溆好整以暇地坐上玄關凳,“我得想想。”說完又擡起頭,“我們非得以這個姿勢說話?”
時弋确實居高臨下,他掃了一眼玄關凳,就那麼大點地方。這人可真摳門啊。
他蹲下身子,将鞋子穿好、鞋帶系緊,就着這個姿勢,“說吧。”
人在矮檐下,他何止低頭,還要屈膝呢。
“丁宛桑,”池溆盯着腳尖,“方柳其實同她說過話,在醫院電梯裡偶然遇見的時候。”
“她還說丁宛桑的選擇,也許是種解脫。”
你是藍色宛桑嗎,我很喜歡你哎。
陳晨在詢問裡提及了電梯裡的這段插曲,時弋将這句話記得完整。
作為案件的細枝末節,并未被列入分局的調查範疇。
隻是他沒想到,這個人會是方柳,無法辨明樂觀還是悲觀底色的方柳。
“行,我知道了,還有嗎?”
池溆将視線從腳尖移開,在時弋的注視裡搖了搖頭。
“關于她就這麼多。”
“可我......”池溆欲言又止,“我送你下去吧,走到門口還挺遠挺繞的。”
“你等我下。”他站起身,過會又提了個袋子出來,裡頭是幾個飯盒。
“我提前分出來的,等會給謝警官帶去。這裡我不常來,食物還是少浪費為好。”
時弋剛要接過,見池溆徑直打開門。
“等會!”時弋從兜裡掏出口罩帶上,又看向池溆,“你呢?”
池溆沒理他,拿了外套,換了鞋子,剛要踏出門,就聽屋裡一聲喊,“池溆,華總今晚要組飯局,你我必須到場啊。”
時弋不認識幾個華姓的人,但是連霖口中提及的這個,時弋想自己應當恰巧認識。
幸好他還算擅長裝聾作啞,就着池溆拉來的門縫,先從旁邊擠出去了。
這夜與緘默編織的網太密,一路裹得時弋快透不過氣。
“今天實在給你添太多麻煩了。”時弋找到了暫時的出口,出自真心的客套話,他突然又想到池溆泡了水的手機,“對了,你手機怎麼辦?”
“栗子有個表弟能處理,她說等會過來拿。”
“那挺好,熟人放心。”時弋秉承事事有回應、件件有着落的原則,“關于你對方柳濫用藥物的猜測,明天我就會聯系她,先試着溝通看看。”
“希望我的猜測并不準确。”池溆的聲音和腳步放得一樣輕。
“遊泳我看你熟得很,以後可别再提什麼沒頭腦的承諾了啊。”時弋想一出是一出,他說得輕松自然,好像這個承諾真的也可以輕飄飄地翻篇。
這句話有另一種解讀,我們沒必要再有那麼多牽絆。
“這算耍賴吧。”
時弋的兜裡一陣振動,他沒急着接,仍持着剛才那副語氣,“人又不能本領退化再學一回,那你想個折算的條件,怎麼樣。”
他點開接聽,“看見了,給你帶口吃的嘛,我能忘?”說着從池溆手裡拿過袋子,将聽筒放遠,“謝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