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個了不起的朋友。
那個瞬間急劇膨脹爆裂,漫天散落的銀色閃片攪亂了時弋的神魂,他幾乎要下定決心,就慷慨一回,将這位秘密朋友的逸輩不凡,毫無保留地向所有人展露。
毫不意外的,時弋還是打了退堂鼓。所有人就免了,他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見黎女士收拾東西正要出門。
“鬼上身了?”因為落在黎女士眼中的時弋,頭發亂糟糟算是常态,一隻腳的拖鞋不知蹤影,臉上洋溢着快樂過頭的笑容。
“您這麼說也行,興許是福氣鬼。”時弋的腳底感受不到絲毫異樣,倒是涼地闆要因這股熱猛地一激靈呢,他繼續道:“博甯大學您知道的啊,咱省裡數一數二的。”
黎女士猜不着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藥,不過既然是福氣,她倒是可以停住腳聽一聽,“我何止知道,幾十年前我進去參觀過呢,問這幹嘛?”
“您那個欲收而不得的孫子池溆還記得吧,他通過單招進了博甯大學。”時弋臉上是掩不住的洋洋得意,他算是明白“與有榮焉”這四字的奧義,“他剛剛特意告訴我的,還邀請我去大學看看呢。”
“那孩子看着就有出息,”黎女士已經知曉時弋這副樣子的緣故,便背着包要往門口走,她和小姐妹約了電影,快要開場。
“我這次可是提前報備的啊。”時弋殷勤地跑過去,為黎女士打開了門,一臉乖巧,“望您批準。”
“想去就去,你不在家我還省心。”黎女士的皮鞋鞋跟在樓梯上踩得咔咔哒哒,又突然止步回頭,“你周阿姨讓中午去吃飯,别忘了。”
時弋“嗯”了聲,腳無意識踩上門框,這才對自己的心切後知後覺。
他往樓上望了眼,決定還是沉住氣,等回頭吃飯的時候再告訴吳家兄妹。
可他隻收斂在暫時不與人道,一個疑問在關上門的瞬間就馬不停蹄地冒了頭。時弋想撲卻撲不滅,誰讓它充分暴露自己的狹小氣量。
這件事他是第幾個知道的呢。
時弋鬼使神差地點開社交平台,然後在搜索框裡輸入了池溆的名字。
可他怎麼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很多痛苦都是通過比較得來的。
這個錯誤決定讓他認清赤裸的現實,那就是他絕不可能是第一名。
有條博文赫然在目,發布于一天前。
【據說池溆進了博大,但不敢打包票啊】
看到這裡時弋心緒尚且隻有一絲波動,直到某條評論嚣張竄出,磨尖了頭,戳得時弋暗暗的痛。
【真的假的,要成為校友了!!】
哦,成為校友,多讓人羨慕的一件事啊。
對外有相同的頭銜,學習在共同的空間,共列于圖書館某本書的借閱名單,食堂人多的時候興許剛好坐在對面......
它們存在并雀躍于時弋無法觸及的現實。
可這又有什麼了不起,歸根結底還是陌生人,獲取池溆的消息,他依憑的可不是道聽途說,當事人主動告知、沒有半點不确定的成分摻雜。
因而他又多雲轉晴,飯點沒到就上了樓,這回是穿全了鞋。
可這個炫耀鬼轉瞬又得了頭疼,因為吳歲用盡畢生所學的驚歎詞之後,動了壞腦筋,要做時弋的跟屁蟲,還要拉上從頭至尾不置一詞的吳賀一起。
時弋本指望吳賀要說出那個經典的“胡鬧”來,結果吳賀在倆人的目光裡,暫停了修圖,繼而點了點頭,“也不是不行。”
不過他們和時弋隻有目的地相同而已,在博甯一日遊的開端,擠出一身汗的仨人走到車站外,吳歲就忙不疊扯過吳賀,沖時弋吐了下舌頭,“拜拜,記得替我們向你的好哥哥問好哦。”
“啊?什麼是好哥哥?誰是好哥哥?”
等時弋反應過來的時候,人早飛出去老遠。他記起吳歲念叨了一路的動物園遊玩攻略,好哇,可小心着些,别讓老虎獅子拿你來剔牙吧。
他有點後悔,應當讓池溆來接的,否則到約定地點的這半個小時裡,他就無人可聊、隻有東想西想的份。
可他往地鐵站的方向走沒幾步,就突兀地停下步子,以當自己生了幻聽。
因為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定睛一看,池溆通過閘機,正逆着進站的人流向自己跑過來。
這樣生着薄汗、絲毫不從容的池溆,讓時弋對于池溆的陌生,又加了一筆。的确,他們太久沒見過,從那次從島的比賽之後。
他從包裡掏出一瓶水,遞了過去,是一梅阿姨非要塞進來的,好像博甯滿大街都買不着似的。
誰讓你來接我的,或者一出一進不麻煩嗎,時弋想好了開場白。
可被池溆刻不容緩的罪名陳訴搶了先。
“我坐過了站。”池溆接過水,卻擰開瓶蓋遞了回去。
“你居然坐過了站?”這個事實在時弋這裡,是和世界十大奇迹相近的水平,他搖搖頭,“飽了,水飽。”
他還真不是謊話信手拈來,吳歲杯子裡的冰豆漿一口都灌不下去,以不浪費之名全倒進時弋的肚。
池溆咕咚下去半瓶,就聽時弋在旁發問不斷:“不是說不用接的嗎?這大熱天的讨苦吃幹嘛?你以為我路癡找不着路哪?”
“我非得那麼聽話麼。”池溆說完手往進站口的方向指了指,“走吧,時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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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弋明明站在池溆旁邊,可他偏噤聲不語,反而要在回憶裡細緻翻找,頭一件便是去年類似溫度下自己馬虎制定、無疾而終的懲罰計劃。
偷偷回憶這個習慣不算好,可他和黎女士都染上了這個壞習慣,這大概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黎女士捧着相框或發呆或拭淚的場景,時弋見過,數不清的很多次,可她從來不會在時弋面前提及隻存活在記憶裡的兩個人。
潇灑如黎女士,也有很多或深或淺的溝壑無法逾越。
因為走神錯過正确的站點,這再正常不過。
不過幸好時弋不是一個人,他被池溆拎着從夾縫中擠出。
他今天的運氣不錯,因為博甯迎接他的先是跑到眼前的池溆,再是一個讓人松口氣的陰天。
偶爾會有學生拉着箱子同他們擦肩,其實年齡差不了幾歲,但和他們是截然不同的樣貌。
“門衛會放我們進嗎?”時弋心裡略有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