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裡,擺在最顯眼位置,最新款,最好的性能,最多人駐足,也最冷冰冰。
這是時弋對池溆再送一副耳機的草草設想。
曾蜷縮在池溆的耳朵,無聲無息、不知疲倦地傳遞,積年累月沾染了溫度,标注了最鮮明的來處。
這脫離了時弋的想象,太好了。
可不夠完整。
【如果你告訴我最後用它聽的什麼,我再考慮要不要介意】
時弋得到一首歌,可這其實是不準确的答案。池溆沒法分享最後,但是最後之前無礙。
月亮是否仍然認得當天的你
約會每一刻亦帶着孩子氣
與你說些無聊事 挽手幾千裡
原來我們,值得萬歲。
【既然收了東西,那我也與你說些無聊事】
時弋發了一張照片過去。是黎女士拆開信封眼睛發亮的瞬間。
而他今日也決意要做最乖的孫子,黎女士交給他還還人情的差,那他就不能當耳旁風忽略過去。
車票是昨天就定好了的,在确定中秋節不用值班的第一時間。博甯之外的空氣是什麼滋味,他險些要忘得幹淨。
給人驚喜,這是一個多麼讓自己也雀躍的事情啊,可時弋的行徑用偷偷摸摸形容實不為過。
有很多事要讓他怕,先是大楊對于他晚上計劃的盤根問底,再是手機屏幕無預料彈出的發車提醒差點讓武秋看見,最後他換完衣服出了大門要往地鐵站走,被謝詩雨在後頭叫住了。
“這誰啊,我差點認不出了。”謝詩雨勾着頭将時弋細細打量了一遍,“頭發捯饬了,衣服嘛,也精心搭配過,”她說着又湊近嗅了嗅,“嚯,還香哪!”
“打98分,一分扣在怕你驕傲,另一分扣在我心情不算特别好。”謝詩雨品評完畢,就調轉步子,要往回走。
“等下,林峪鬼哭狼嚎說今晚無聊,你有事嗎,沒事你倆找個地方吃火鍋去吧,我請客。”
一個傷員,另一個,瞧着似乎也是傷員。時弋不介意将自己的快樂分出來一點,以錢包受重傷的代價。
“得了吧,我的小姐妹還等着我呢,是陳绮,想不到吧。”謝詩雨換上一副看老父親的神情,“你隻管自己快樂的份就成,至于那個林峪嘛,他無聊死是他活該,今天又發信息給我,說那渣男到底有沒有看過你們的照片,興許是自慚形穢而劈腿。”
“我雖然被自己打了臉,疼得很,可還是有餘力揍他一頓。”
謝詩雨說着在時弋面前豎起拳頭,“讓他小心着點。”
時弋呆呆地看着謝詩雨的背影走遠,突然驚醒,自己還有趕車這件要緊事。
-
他進地鐵站的時候正是晚高峰,可他傻了似的,刷卡的時候被人搶了先,被推着搡着進到車廂也覺得高興。
兩個車廂的連接處讓他仿佛置身浪湧之中,他藏在玻璃瓶裡的心事,随之發出“叮叮鈴鈴”清脆的響。視線劃過這一張張素不相識的臉孔,他想,真好啊,能夠肆無忌憚地展露自己的高興。
“時警官,你這樣讓人怪害怕的。”
時警官是哪一位?時弋真是傻了,可他還是下意識循聲望過去,便看見了被他遺漏的、同那張尋人啟事上已經太不一樣的臉孔。
因而他火速抿上了嘴巴,以便讓餘一二産生混淆,剛才的所見可能隻是地鐵裡人多氧氣稀薄下的幻覺。
“我不加班的時候,”餘一二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也是這個樣。”
時弋松了口氣,“你上次的話我都轉告了,本來聽你這樣說,還以為要離開博甯的呢。”
“哪裡不都一樣麼,費那勁折騰幹嘛。”餘一二擡眼看了站點圖,“我要下了。”
“那個劉......”時弋的話被打斷。
“我不關心,不需要說。”
時弋點頭的功夫,餘一二已經從車門處消失。
雖然劉照在拘留的日子裡成了最沉默的一個,但是時弋知道,劉照不會善罷甘休。
算了,他的确不能管天管地,更不是什麼情感專家,各人有各人的宿命,隻要别再鬧到派出所就行。
時弋的高興差點要偃旗息鼓,因為高鐵座位隔着一條過道,坐着一個正處于狗都嫌棄的年紀的小男孩。
他看過網上的視頻,挺多家長吓唬吵鬧小孩的辦法,是搬出警察叔叔這一兇神惡煞的形象。
他不要為兇神惡煞再添上一筆,也不要正名,隻希望可憐可憐他這個至今沒睡好覺的警察叔叔。
大概是察覺到時弋偶爾投擲過來的過于炙熱的目光,小男孩從小桌闆上躺着的糖果袋裡掏出來一顆,隔着過道遞了過去。
“哥哥,這個給你吃吧。”
時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去,遞到哥哥手掌心裡,”小男孩旁邊一位女士,應該是他的媽媽,開了口,“隻怪你的手太短了。”
“騙人,我手不短,“小男孩離開了座位,走到時弋跟前,還不忘回頭說話:“大人撒謊是不好的行為哦。”
時弋想,善意的謊言不算吧。比如剛才,對于池溆“你晚上幹嘛”的問詢,他的回複是除了值班還能幹嘛。
對于如此隆重的分糖行為,時弋決心雙手成捧去接。可男孩見狀卻遲疑了,折返回去又掏了幾顆,這才一并放到時弋的“破碗”裡。
今天自己的裝扮這樣寒酸嗎,他低下了頭開始反思,藍色棉質襯衫、深色闊腿褲和休閑鞋,似乎沒有出什麼差錯。
當他點開相機的前置鏡頭,真相顯露。
那幾顆糖依次下了肚,可一直到下車,時弋都沒敢再往過道那面看一眼。
他是有秘密武器的,在下了車的第一時間,他就将包裡的黑框眼鏡和黑色鴨舌帽拿了出來。這本是降低自己存在感用的,沒想到現在要拿來遮掩臉上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