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時弋有天看了很久,這人嘴角真漾着遂心如意的笑。“這麼不白的噪音,你還放在那個歌單裡嗎,名字改掉了嗎?”
“不改,我已經很習慣它們了。”
“你以前聽的時候還能睡着覺?”
“順其自然,有時風平浪靜,大多惹火燒身,摧毀一整個夜晚。”
池溆說話的時候已經現出困倦,時弋決定再接再厲,“我給你錄名副其實的睡前故事怎麼樣,前兩天出警去了一家書店,無意間看見一本《365夜睡前故事》,這本聽着怎麼樣,買這個好不好?”
“其實我并不那麼需要故事。”池溆往時弋的脖頸處又鑽了鑽。
“比如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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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弋的顧慮實在多餘,他的犧牲無門,因為華珩吃飯喝酒的風格是噤口捲舌,絕不讓人丢醜唱小曲兒。
他本來擔心人套話,這會心思一百八十度大扭轉,隻求這人說說話吧,問點倪柯柯的事他也酌情招了。
這個帳篷是特意騰出來的,前腳剛容華珩和導演組商量完事情,後腳就變身黑黢黢又冰冷的墳墓,奉上最後的晚餐。
這是時弋的荒謬形容,他偷偷講給池溆聽了。帳篷雖然透不進來風,但是風聲阻絕不了,嗚嗚的像是哭聲,更讓人毛骨悚然。
你倆好歹曾經也是绯聞二人組呢,我給你們二人世界,這樣的逃脫理由池溆充耳不聞。
時弋嚼着冷吃牛肉,對,就是他帶過來的那包,大概是栗子上貢了部分給導演,導演又拿進來的,這兜兜轉轉的,順手将池溆面前那杯一滴未少的酒給灌了。
其實就小半杯,而且時弋掂量一覺過後高反所餘無幾,就大着膽子喝了。他的目的很單純,再這麼清醒下去人會瘋掉。
池溆阻攔已遲,為了防止時弋變本加厲,他隻能從别處攻破,“華總,風制造的噪音都比你說的話多。”
其實沙塵暴已經離開将近半個小時了,但是風不會斷絕。更匪夷所思的是,外頭居然升起了月亮,池溆先睡醒走出房車的時候,愣着看了好久。
池溆又湊近時弋耳朵,“他平時喝酒很厲害,和連霖一樣,很少醉的。”
“可我看他已經醉了,”時弋的咬字尚且清晰,“酒上了高原更厲害,或是他今天不正常,我傾向于後者。”
池溆從折疊椅起身,“華總,等會要移動到市裡,我現在送你去車上休息。”
華珩的目光和手邊酒杯裡的液體是相同的溫度,他對今夜身處何處并不在意,徘徊在群山的目光裡,還是裸露在冷月下。
“池溆,我是人生赢家嗎?”
“砰砰砰!”禮花炸響,随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時弋見此情形往邊上一溜,衛衣帽子一扯,混進了唱生日歌的隊伍中。
華珩顯然不太喜歡這樣的陣仗,眉頭鎖着,換作平時他可能看都不看,大步一邁,無情丢下一句“收了吧”就消失無蹤,可此刻他的視線在來人臉上遊了一圈,又站起身,将裡三層外三層都扒了個仔細,這才擺了擺手,可經典台詞沒用上,因為他走到帳篷外,先倒在了地上。
更準确地說,是倒在了某個人的腳邊。
“喔!我來遲一步,你們就敢在生日給他灌迷湯?”倪柯柯橫空出世,他顯然對腳邊人關心有限,“誰灌的,我要發紅包表揚。”
無人舉手。池溆走了出來,目光往地上落,“他自己。”
倪柯柯往後頭退了兩步,驚訝程度不亞于得知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他很快鎮定下來,眼睛裡透着興奮,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
“誰幫忙把他搬我車上去。”這口氣和超市裡搬兩袋大米無異,倪柯柯說完發現人群裡的時弋,沖他笑了下。
正牌伴侶身份發聲,大夥紛紛響應。
“注意别扯胳膊啊,沒好透呢。”顧客倪柯柯又發表重要意見。
倪柯柯雙手插兜,頗為滿意地看着大米被碼在了車後座。
等人都散盡,池溆和時弋才出現。他們和倪柯柯前不久吃過飯,沒有打擾地吃到了最後一道菜,并毫無懸念地揭開了愛人關系。
倪柯柯當時很驚訝地“哦”了聲,他并非對這段關系意外,隻是對愛這個字眼太敏感。
“玩得開心。”時弋将黎女士的祝福轉送給了倪柯柯。
倪柯柯違背了人類成長規律,玩心和年紀成正比。他開了一段,就離了主路,停在了曠野裡。
他熄了火,下了車,打開後車門,溫度的驟然變換,讓華珩睜開了眼。
“我把你丢這兒,好不好?”很禮貌,有商有量的。
“你誰啊?”華珩撐着坐起身。
一拳錘在棉花上的郁悶感,可以概括倪柯柯此刻的心情。
“你是倪柯柯啊,”華珩将倪柯柯當作人形扶手下了車,“倪柯柯你為什麼在這,倪柯柯你明天的懶覺不睡了嗎,倪柯柯你頭還疼嗎?”
這人中了邪,噓寒問暖上了,每句話前面還都要有名字作為前綴。格外熱衷賺外快的倪柯柯将搭在肩上的手拿開,吸了吸被風吹得通紅的鼻子,“報告老闆,閑得無聊,不睡,不疼。”
他冷到跺腳,“醒了是吧,上車上車。”可轟的一聲,車門被關上,随後他被華珩整個圈住。這樣的姿勢本來極具壓迫感,可倪柯柯感受到了風被阻斷,于是扯住華珩的衣服,再索性将拉鍊拉了,頭埋了進去。
兩個人有病,明明車内那麼溫暖。
“我凍病了也跟你沒關系,對吧。”華珩握了握被凍疼的手,零下十幾度的天氣真的有摧毀一切的能力。
“你想有嗎,我可以讓方柳幫忙送果籃。”倪柯柯的臉頰汲取着胸口的溫暖,他将手縮進袖子裡,“門是你自己關的,我收了錢在這陪你吹風,我病了呢,算工傷嗎?”
他們此刻的親近姿勢裡,好像沒有擁抱這一選項,就算身處無人曠野,裸露在如此惡劣的天氣裡。
“你為什麼帶了兩個行李箱?”
倪柯柯倒也坦誠,“幹一票跑路。”
“我可以休假陪你一起去。”
“不好意思,華珩同往不在計劃中,錢賺夠了。”倪柯柯擡了點頭,“你這次嗅覺失靈,都沒發現我的簽證和護照?”
“護照是你花言巧語騙去的。”
“你說話真有意思,我自己的東西,該是物歸原主,沒報警抓你偷東西已經是網開一面了。”倪柯柯得意地笑了下,“你這雖然看是個鐵飯碗,可捧久了也會生厭,最後摔了也不心疼的。”
“我得改頭換面,重新活一下,三十多歲也來得及的。”倪柯柯感覺已經被凍得意識迷離,手差點就要效仿,也鑽到華珩的後背,“我不信全世界遍布你的耳目爪牙,你沒牛逼到那種程度吧。”
他說完就迅速離開了華珩的身體,哆嗦着手去對拉鍊,明明月光那麼亮,他就是對不準。
“這麼、麼着吧。”他耐心有限,将拉鍊甩了,就要往側面滑,去開主駕駛的車門。可他手剛觸上把手就停住了,并非因為華珩手凍得麻木而抓空,隻碰到了他的指尖。
“你那個要求,現在提,今夜月光很美,可以給你免費實現。”倪柯柯又起了興緻,伸手将拉鍊對上拉了,“凍成這德行,不會要記一輩子吧。”
“行吧,留個紀念,其他作為實驗樣本的記憶,我會盡量删除幹淨。”
他們彼此能看得見,被冷風吹紅了眼,還是被月光曬紅了眼。
“那我作為實驗樣本的記憶呢,也需要配合你删除嗎?”華珩嘴角噙着點笑,“你的新樣本,坐你旁邊看着挺乖的,不過怎麼不在房間裡的時候直接喊我過去,我可以各方面幫你參謀參謀。”
“勝在年輕,”倪柯柯分毫不讓,胡謅上瘾,“而且沒你那麼多怪毛病。多少回我都磨破嘴皮子,讓你把目光往别處放放,那麼多樂趣呢,興許連愛都找得到。”
“年輕時占你便宜尚且心安理得,現在不行了,良心有愧。”倪柯柯說到這裡突然停住,仰頭看了眼,“在這裡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太亵渎月光了,我們閉嘴吧。”
他再去看華珩,那張臉被月光映照得更加美好。媽的,最開始就是被這張臉迷住的。
他看得一眨不眨,又顧自點了頭,“嗯嗯嗯,我聽見你的要求了,行,吻一下就走吧。”
這個吻已經無法由觸覺感知到,因為寒冷賦予的僵硬,可倪柯柯的舌頭還沒有失靈,他嘗到了點什麼,再睜開眼。
“我愛你,别把我一個人丢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