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趙玖而言,曆史上的宋孝宗是個很好養的孩子,吃了就睡,醒了就知道笑,也就隻有在有生理需求時哭上兩聲。每當他抱着這孩子逗弄的時候,趙伯琮寶寶都會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他,開心的咧嘴一笑。
隻除了一件,有時這孩子子夜時分便會突然驚醒大哭不止,直哭到聲嘶力竭方才罷休,旁人怎麼哄也哄不住。
這天半夜伯琮又哭起來,他張大着嘴嚎啕,哭得直打嗝,小胖臉也哭得通紅,哭得眼淚鼻涕口水一起流。
趙昚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顔面問題了,像是要把上輩子的委屈統統哭出來一樣。為何他會重活一世,既是再世為人若是全忘了也行,可為何他還要帶着上輩子的記憶,為何還要讓他記得上輩子?!
“嗚嗚嗚……哇哇哇哇……”
為何他還記得幼齡離開雙親選育深宮,還記得朝堂兇險無人依靠,還記得子媳不孝晚年凄涼的時候!為大宋着半壁江山兢兢業業一輩子竟還叫他落得如此慘淡的境地……
趙昚這樣想着越覺得自己委屈大發了,于是哭的更加用力,惹得趙玖心疼不已。
趙伯琮寶寶一出生便被抱到了汴梁,如今宋金之間暫且相安無事,如今除了處理政事,趙玖一門心思投入在照顧兒子的工作上,就連晚上也抱着兒子一起睡。
“别怕狂風吹,别怕暴雨打,我的小寶貝,在風雨中長大……”①趙玖哼着歌,抱着兒子在殿中走來走去,哄了半個時辰孩子才止住了哭聲。
趙昚乖巧的感受着父親的拍哄,心中很是愧疚。
爹爹每日忙于國事,宵衣旰食,還要躬親撫養他。他卻還要因為前世的那些不愉快哭鬧不休,害得爹爹不得安眠,一點都不孝順。
然而他做不到。
東京城是他前世終其一生都無法還複的舊都,還有與上輩子截然不同的養父,如果可以,他甯可一輩子不長大,就這麼被爹爹寵愛着。不過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沒有靖康之恥,沒有衣冠南渡,忠臣良将猶在,昏君奸佞早已得到了他們應得的下場,這一世是不一樣的,他清楚地告訴自己。
然而,他卻沒辦法消磨掉不甘和恨意。
也不一定是恨,更多的也許是委屈。
前世趙昚五歲時便被趙構作為“招弟”的存在收養入宮改名為趙瑗,少年時代就滿眼所見都是後宮傾軋。他與趙璩兩個皇位候選人分别被張姐姐和吳娘子領養,而這兩個女人誰都希望自己領養的兒子被立為儲君,因此趙構的後宮整天都在明争暗鬥。
趙瑗長到十五六歲的時候,先是一直敬重崇拜的嶽飛一心為國,卻被趙構和秦桧聯手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讓他徹底看透了那個素日對他還算和藹可親的養父的真面目,為人自私毒辣,為君罪孽深重;再是疼愛他的養母張姐姐病逝,生身父親也去世了,他被成了皇後的吳娘子領養,而吳娘娘雖對膝下的兩個養子一視同仁,但她内心還是偏袒先領養的趙璩。
加上他堅決主戰,又因為嶽飛的冤死與秦桧及其黨羽已是勢同水火,又不為韋太後所喜,所以哪怕養父收養了他二十餘年,膝下卻依舊沒有親子,他一直享受着皇子的優厚待遇,趙昚的處境也十分尴尬。若非趙構需要一個德才兼備的繼任者來為他收拾這個被他與秦會之糟蹋的不成樣子的爛攤子,他絕不可能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
當時的趙瑗是孤立的,無助的。因為秦桧一黨的興風作浪,朝堂被主和派甚至投降派占據大半,終紹興一朝可謂是烏煙瘴氣、萬馬齊喑。趙瑗在前朝倍受壓力,哪怕面對養父母時也是如此,他不敢也不能放松。
唯有在普安郡王府時,趙瑗才能喘上一口氣。因為與他年少結發的愛妻從來都不會對他的決定提出懷疑,隻有她是無條件支持他的。盡管外界再如何風刀霜劍嚴相逼,隻要回到郡王府,回到那個有娘子和孩子們的家,他所有的煩心事都會奇迹般的消失不見。
而他的妻用嬌柔的身軀呵護照料了他整整十五年,那艱難清苦又甜蜜平靜的十五年啊,她一直堅強的為他作最後一枚後盾!
那時看着妻子兒女,趙瑗也時常在想,哪怕他做不了官家也不要緊,他隻想長長久久的守着妻兒,在這郡王府裡好好的過日子。但是他的妻卻那般紅顔薄命,早早撒手他和兒女走了,空留下他獨自面對這人間滄桑世态炎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