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司地府十八幽冥,生死輪回之地。血紅的上空,黑雲缭繞,井然有序的鬼差押解凡間孤魂野鬼投生六道。
幽冥宮鎮門石獸惡口大張,殿外鬼氣四溢,鬼影幢幢,陰魂聚集在此,顯得此處比别處更幽暗。
“别擠我!别擠我!”
“是你别擠我!”
吊死鬼被水鬼扇了一巴掌,前些日子被陰律司沈澈新縫補起來的頭咕噜噜滾在地上。
蒼白的面孔上雕着兩顆鼓脹的眼珠,一邊滾着一邊四處張望着,青黑的面龐扭曲猙獰。
這顆圓滾滾的頭被圍毆的鬼魂當成蹴鞠似的踢來踢去。
“我的頭,小面鬼,你踩到我的頭!嗷嗚!誰戳了我眼睛!”
眼見腦袋被踢到一旁,吊死鬼急忙爬起來伸着雙臂瞎追趕,這一跑就撞了馬面羅刹滿懷,一屁股摔在地上。
“閻王殿前打鬧,我看你們一個個是想進油鍋裡滾幾圈。”羅刹朝着殿門抱拳,疾聲厲色地吓唬他們。
沒了腦袋的吊死鬼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那顆腦袋大氣不敢喘一個,眼睜睜看着自己滾向阿傍。
阿傍拾起滾到腳邊的頭,走到吊死鬼面前蹲下身子。他身量高大,一隻手臂就有一個鬼魂那麼粗,腦袋在他手裡像個桃子似的,吓得吊死鬼顫顫。
“我和羅刹剛從人間回來,怎麼回事?”阿傍将頭給它端端正正安了回去,吊死鬼轉了轉自己的腦袋,連忙爬起來躲到白衣女鬼身後。
白衣女鬼一面瞅着羅刹的臉色,一面悄悄湊近阿傍,開口便是陰恻恻的怨氣。
“我們沈大人倒大黴啦!,閻王爺在審她哩!”說罷邊用袖子遮住血紅的大嘴,邊不住地朝着殿内使眼色聲音愈發小了去。
“上天庭神君元殊下凡曆劫被我們沈大人在生死簿上亂勾寫了命勢,破了神格。”
黑漆漆的眼洞裡流出幾滴紅色的血淚,“可伶我們為鬼為地府的沈大人這才上任半月有餘呐!”
羅刹見不得女鬼裝模裝樣,當即祭出法器要她滾,拉扯着阿傍往殿内走去。
一進大殿,肅穆凝重的氣氛立刻壓在他們身上,兩側的青面鬼差面色凝重,屏息斂聲。整個大殿都被冰塊凍住似的無人出聲,隻有火鬼燈綠瑩瑩的冒着幽光。
口銜血珠的黑龍陰氣森然地盤踞在大殿之上。“啪!”的一聲,黑臉閻王一掌重重拍在金案上。
他伸出手指着沈澈,枯木似的手指顫顫,恨不得戳在沈澈臉上。“你這天殺的潑才!才上任幾日就出了差錯,你出誰的差錯不好,偏偏出在上天庭的人你叫我如何交代!”
沈澈安靜跪伏在地,一張死人白的面皮,透着陰間人的味道,黑漆漆的眼珠子眨也不眨,渾身冒着寒酸的冷氣。
她聽見質問也不敢回話,雙手緊緊握成拳頭,面上強裝出鎮定的神情,忐忑不安的将頭埋得更低。
“我當初選你任陰律司就是覺得你大有可為,前途無量……”
閻王自顧自地說着話,沈澈眼神遊離,倏地她聞到身側傳來的一股幽然冷香,趁着閻王破口大罵之際,悄悄擡頭瞥向來查明元殊命勢變動的小武神。
脖子輕輕往右前方轉動,正想悄悄擡眼,不料身側的小神君正直直望着她。沈澈日常也索過人間男子的魂魄,上到俊美多才的狀元下到沿街乞讨腳底生瘡的乞丐。可惜人死燈滅,斷了人氣便沒了陽氣,她又是陰世人,身上陰氣重得厲害,沒見過武神這樣金光閃閃的神仙,自然有幾分好奇。
小神君雙眸淺淡若琉璃之色,是個唇若塗丹面皮如暖玉白皙的英俊少年。沈澈不由得在心底啧啧贊歎,“地府可找不出這般模樣的陰魂。”對上小神君的視線,她到也毫無羞怯之意。
少年身上大紅錦袍像天上人間燃燒的紅雲,蒙了層淡淡的金光和仙氣,燦然生光,襯得陰曹地府幽暗幾分。看着雖年紀不大,可神色淡漠,面含霜雪,一身的錦袍燦衣,再加腰間泛着銀白光芒的佩刀,身姿挺拔健碩顯出武神威風凜凜的氣勢來。
“好漂亮的衣袍。”沈澈看着自己灰撲撲的官袍不禁出神想到天上神仙的官袍,這小神君的衣服在她眼裡就很不錯。
可惜沈澈面如塗牆的白膩子,自己若是穿了身大紅大綠,必然成羅刹他們的熱門談資,贻笑大方,想到此不禁打了個冷顫。
見對方沒有收回視線的意思,耳朵裡又聽着閻王爺破口大罵,便重新低下頭。
餘光卻看到小神君黑色的靴子上前一步,“大人,天帝的意思如今元殊已在人間,讓元殊順利渡劫才是重中之重。”
閻王被截住了話頭,轉而問道:“這是要我地府派人助元殊神君順利轉世的意思嗎?”
“正是。”
冷冽的聲音傳進沈澈的耳朵,沈澈一時沒反應過來,仔細琢磨後腦海裡繃緊的弦戛然而斷,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隻将頭埋得更低,恨不得掘地三尺讓自己鑽進去。
進了大殿的牛頭馬面也不由得轉頭過去,放棄替沈澈求情的念頭。
閻王眼神閃過一絲異樣,臉上顔色變幻,負手慢慢從台階走下,輕咳了幾聲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在其位,謀其職,負其責,盡其事。”
沈澈聽到後不由為自己悲哭起來,她突然回想起下地獄那日。那時她滿口胡言亂語,狀似癡呆。地府判官隻說在六界生死簿上找不到她,無名無姓便被趕到一旁去。她不能投胎,也等不到陽間的人為她燒紙,隻得終日四處飄蕩,靠乞讨為生。
某日偷拿寺廟上供的香火被羅刹當場逮住,原要送往審判司,可羅刹看她瘋病太重,一個勁兒認錯,就把她扔去了學堂幹雜活。
她在學堂聽那些老學究說奉公職就能有俸祿,苦學八載,策試考了四十九載,才終于某了個一官半職。
當官好啊。
閻羅殿下的陰律司每月給她三百五十餘支的香火,不必眼巴巴等着她那陽間不靠譜的子子孫孫。
她也不必繼續住在學堂,有了自己的住處和衣服。她拿到官袍那日上手摸了又摸,情不自禁地穿在身上就往奈何橋上晃悠。她看着奔流不息的忘川黑水,腦子裡盡是自己往後一路官運亨通,平步青雲的美好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