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前的滿天黑雲巨獸般吞噬天空的光亮,大風吹得成片的紅色旗幡緩緩飄蕩。沈澈百無聊賴地坐在高台上,單手撐着膝蓋,慢悠悠地給自己扇着風。
台下的捉妖師嬉笑慶祝,一片酒酣耳熱。曹有璘身側圍坐着幾個美嬌娘,各個穿着一襲輕薄紗裙籠住凹凸有緻的人身。一個膽子大的直接爬進男人的懷裡,調笑着舉起杯盞。男人蓄着胡須,額間兩道深深的豎紋,一張縱情狂笑着的臉喝得通紅。
若是留神多看一眼這些美嬌娘,便能看出各個都是幻化出人形的妖怪,細白柔嫩的手腕上偶爾泛起的金光露出鎖妖咒文。一旦試圖施展妖術咒文便會立即扼斷渾身的經脈。
妖氣和一堆奇怪的味道充斥着沈澈的鼻孔,熏得她眼酸頭昏。沈澈半月前被送到人間,恰逢妖道禍亂,凡人上至皇帝世家,下至流氓土匪熱衷求仙問道。廢了幾番功夫元殊沒找到,陰差陽錯遇到捉妖師曹有璘,一路趕到了皇城。
皇城四通八達,沈澈想着若是找人此處也更加方便。曹有璘原是仙門子弟,後貪圖人間富貴,下山建立無定堂,煉丹修仙獵妖,在阆州皇城頗有名頭。她看了看曹有璘縱情聲色的模樣,更覺得此人奸邪詭詐,算不上正道人士。
風雨淅淅飒飒,不住地拍打在殿外的石階上,一群攝人心魄神志的妖精邁着蓮花步子跳舞,堂内衆人縱情享樂,堂外的妖籠鎖着各式各樣奄奄一息的妖獸。
沈澈望向天空,出神想那小将軍這會兒會不會就在天上盯梢。烏黑的雲層裂開一道口子,金色的陽光在縫隙間傾瀉落下。老龜拄着拐杖走到曹有璘面前,“堂主,謝棠回來了。”
話音将落,沈澈莫名一陣激靈回過神來,卻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巨響,殿外的侍從口中大聲呼叫,踩踏着地上的雨水奔走而來。
不多時,震天撼地的虎嘯從門外傳來,朱紅大門緩緩開啟,兩頭威武猙獰的玉石獅子坐在門旁,四周懸挂的鎮妖幡獵獵作響。沈澈腰間錦囊内的靈石忽然閃爍起來,她連忙拿起衣袍捂住光亮。
鼓樂聲喧中,一丈多高的猛虎踏着步子慢慢走進,虎紋發紅,嘴裡獠牙突出,虎嘯猛烈駭人,妖氣四溢。虎獸身上多處傷口不斷地溢出鮮紅的血液,脖子上的咒文壓制住妖力。十多名親随圍在兩側。
“是謝棠。”
“他回來了。”
周圍一片驚呼聲,陽光直直刺下來沈澈眯了眯眼睛,隻見虎背上逆着光高高的坐着一個人。
沈澈手下捂住的靈石此刻開始震顫起來,那人離得越近,靈石的動靜就越大。她激動不已,眼裡光芒閃爍,連身子都不由自主前傾。
一行人聲勢壯大魚貫進入殿前的空地,兩側的侍從連連後退,凱旋的人馬無所畏懼地繼續前行。
沈澈規規矩矩地坐直,擡頭正對上虎背上一雙深邃漆黑的眸子。那人一身紫袍勁裝,肩上是寒鐵制成的護甲,白玉腰封,黑革護腕緊緊附在手臂上。頭戴束發金蓮冠,貴氣十足。
沈澈肉身胸腔裡的心跳驟然提速,知道那就是元殊。她恨不得當場捉住凡人謝棠,把他藏起來安安穩穩度過這輩子。隻要他謝棠萬事周全,她回了地府便能升官加爵。一想到此眼角眉梢不由笑意綿綿。
謝棠生來一張惹人親近的俊臉,鼻梁高挺,烏黑的眼珠幽幽地望着曹有璘,神色浸潤着莫名意味。他坐在高高的妖獸上,環視台下賓客熟悉的臉,視線冷不丁轉到沈澈臉上,對方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滑稽地穿着寬大的衣袍,看向他的眼睛倒不像其他人跟看見虎狼似的變色,莫名挂着喜意。雖正午時分,臉上卻無半點血色,蒼白異常。
沈澈不躲不避對上謝棠的視線,他悠閑坐着,漆黑的眸子在她臉上逡巡,不住地打量。
台下的堂客看向猛虎坐騎議論紛紛,謝棠擡手朝前揮了揮,幾個捉妖師上前喚出鎖妖鍊,正上前縛住妖獸的四肢,異變橫生。
虎獸突然狂躁吼叫,掙紮起來,幾個捉妖師被纏住的鐵鍊猛地掀翻在地,四周塵土飛揚。謝棠眉頭微擰,臉上戾氣重了幾分,腳下借力,輕飄飄地從虎背上躍開。
眼見虎獸在空地上四處跳躍,他突然笑了起來,嘴角的虎牙若隐若現,顯得此刻的笑臉多了幾分惡劣。他不慌不忙的從腰間抽出一根鞭子,鞭身通紅,帶着細密尖銳的倒刺。翻過手腕,迅疾地淩空抽在虎獸身上。
這一鞭陰狠毒辣,被鞭子碰到的地方登時皮開肉綻,暗紅的血液順着脊背汩汩流出。虎獸吃痛,在殿外翻滾跳躍地越發狂躁,謝棠不緊不慢地收回法器。虎獸聽到清脆短促的聲音後,朝着周圍關在妖籠裡的小妖小怪發狂得愈發厲害。
台下的侍從忽然一齊驚慌大叫起來,接着出現極度的慌亂場面。虎獸張開血盆大嘴咬住一個鐵籠,籠子裡是隻人參精。那人參精慘叫一聲便暈了過去。周圍的妖氣滿溢,虎獸獠牙咬得越發狠厲,玄鐵制成的鐵籠嘎吱作響,扭曲變形。
衆人隻遠遠看着謝棠放任虎獸咬死其他妖怪,就連曹有璘也毫不在乎那些被手下捉來的精怪死活隻貪婪地望着虎獸。那人參精昏了一會兒又睜開了雙眼,看見自己還在虎獸嘴裡又開始哇哇大叫起來。
沈澈算是知道什麼叫坐山觀虎鬥,不由得歎口氣。眼見人參精慘呼不止,她不得已霍地躍身而起,落在虎獸面前。虎獸見狀甩開嘴裡的搖搖欲墜的籠子,轉而俯身朝沈澈低吼。謝棠看見庭中站立的藍衣女子,手上整理鞭子的動作頓了頓,随即頗為防備懷疑地看向沈澈。
沈澈面孔蒼白瘦削,腮頰凹陷,一雙死魚眼下是深色的青黑,謝棠像是想起什麼嘴唇挂起一絲怪笑。
沈澈腳下奔走,順手抄起從破爛籠子裡調出來的人參精,轉頭望見虎獸嘴裡光芒四盛,凝出一個巨大的火球,灼灼火星順着風飄到她臉上炙得兩腮發燙。
“砰”地一聲,沈澈身後碎石四濺。
“堂主,那妖獸需出手制住。”老龜朝身側金椅上的人說道。
謝棠出聲打斷,聲音冷冽嘲弄,“不必,它是一路太久沒吃東西了,正好有不要命的送上門。”
台下的衆人一聽便知道将要發生什麼,看向沈澈的眼神裡不由多了幾分憐憫。
見沈澈逃竄有道,謝棠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塊帶血的布施法朝沈澈飛去。
帶着靈力的血布緊緊貼在沈澈背後,虎獸見狀吼叫得更加厲害。沈澈伸手拉扯卻扯不開,一時氣得臉色鐵青。
“你瘋了?”沈澈怒不可遏,死死盯着謝棠,謝棠卻聽而不聞,用胳膊肘倚着欄杆悠閑地站在一側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