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維爾盯着他的眼睛,尼古拉斯隻覺得那雙藍色的眼睛仿佛千年的寒冰,讓人不寒而栗,他勉強笑了笑:“嘿,你這樣倒是像原來的你了。”
德維爾突然向他伸出手,尼古拉斯猛地往後一退,做出驚恐的表情:“你幹什麼,想看我的記憶嗎?”
尼古拉斯卻又立刻嬉皮笑臉起來:“這可不行,天使大人,你可能不太了解人類,一個人即使外表再神聖再純潔,他的記憶中也有很多見不得人的東西。”
德維爾冷漠地看着他。
尼古拉斯敲敲頭,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麼:“突然想起亞伯拉罕大人還交給了我一個任務。”
他朝德維爾揮揮手:“我先走了。”
禱告室外站着一個全身覆蓋着銀色盔甲的騎士,在頭盔的縫隙中,尼古拉斯看見他紫色的眼睛,他毫不在意地移開了眼睛。
——不知道亞伯拉罕到底制造了幾批騎士出來。
降下結界,喚醒騎士。此刻的伊斯坦布爾就像一個巨型的鬥獸場,而這些騎士就是放進來的瘋狗,他們不會痛苦,不會睡覺,隻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直到把将所有的黑暗消滅。
值守騎士微微擡起頭,他看向尼古拉斯遠去的背影。
德維爾從教堂中走出來,他斜瞄了一眼騎士:“你的編号是多少?”
騎士沉默着,德維爾也沒有在意,亞伯拉罕制造出來的人類軀體,技術還不完善,擁有不少缺點,對對話沒有反應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伸出手翻了翻騎士胸前的标志,上面有幾個數字。
“你是以那兩個孩子為原型制造出來的吧,蘭斯洛特那個軀體真是可惜了,他的天賦是僅此于德維爾,如果當時亞伯拉罕選擇的是他,如今的情況說不定會更好一點。”
騎士身體一僵,他不知道怎麼回複,隻能始終沉默着。
德維爾沒有期待騎士的回複,他按着頭,似乎有些痛苦的樣子。
“德維爾……德維爾……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在教堂的回廊上,德維爾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就像小時候走在孤兒院的房間裡,艾莉諾跟在他身後,他們手牽着手,躲過媽媽的懲罰。
這些記憶一會兒就像發生在眼前,一會兒又像是别人的記憶湧入自己的腦海。
隻有艾莉諾擔憂的眼神一直萦繞在自己眼前。
她的眼睛中蓄着淚水,對着被所有人抛棄的自己低聲哀求道:“德維爾,活下去,和我一起活下去。”
沒錯,這句話像祝福,也似詛咒,亞伯拉罕說他的天賦世上罕有,但唯一可惜的是,他是一個唯利是圖,毫無信仰的人。
他不相信神明……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又讓他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着擁有神明權能的東西存在。
而毫無信仰的他居然……
天使猛然一驚,自己究竟在想什麼?
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他居然還在被這具軀體中的記憶所困擾,簡直就像是——
不是他吞噬了德維爾,而是德維爾吞噬了他一樣。
青年憤怒的面龐曆曆在目,他怒斥他的謊言,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天使不會騙人。
就像他剛才給尼古拉斯所說的一樣,此刻的他,毫無疑問就是德維爾本人。
希裡娅的降臨是不完全的,所以才會受到感情的侵擾,他能理解,并且愛護她的感情,但是他不是,亞伯拉罕選取了最合适的軀體,最完整的降臨術,那個女孩為什麼總是出現在他的夢中。
在一年中,他渾渾噩噩,忘記自己的使命,甚至和一個幻影許下了三個約定。
艾莉諾、艾莉諾、艾莉諾……
那個幻影不斷地在自己的腦海裡念着這個名字,讓他開始對自我這個認知開始産生懷疑。
德維爾捂着眼睛,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輕笑,等他放下手時,他又恢複了原本平靜的樣子。
天使飄然離去。
騎士隐晦地打量着德維爾,直到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記得這個青年,瓦爾拉哈百年來最年輕的神聖騎士,從前的他對這柄劈開黑暗利劍無比向往,沒有人會懷疑,隻要德維爾還在瓦爾拉哈,黑暗就永遠不會入侵。
後來這個天才騎士叛變了,當他再次出現,他卻變成了天使。
——天使。
騎士的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這時候另一個銀色盔甲騎士走了過來。
兩人沉默着點點頭,迅速交接完工作,騎士往來的方向走去。
通過回廊,角落裡有一個隐蔽的樓梯,騎士頓了頓腳步,他往下走去。
禱告室在二樓,教堂的一樓有數間一模一樣的房間,兩側裝有精緻的燈具,寂靜的空間中隻有騎士的劍和盔甲碰撞的聲音。
在他路過一件房間時,房門突然自己打開了。
房間中有一個穿着背帶褲的銀發男孩,他正坐在比他大了很多的椅子上,手裡正捧着一本書看着。
聽到開門的聲音,男孩頭也不回:“幫我把窗戶關上。”
騎士頓了頓,他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走進房間,幫他窗戶關上,然後順手拿了一個毛毯将男孩裹起來。
男孩不耐煩地揮揮手:“多事,下去吧。”
騎士行了一禮離開了房間,他繼續往裡面走去,在回廊的最裡面有一個空曠的房間,那裡面立着無數的玻璃柱,玻璃柱中懸浮着一具又一具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年輕人。
他抿了抿嘴,穿過玻璃柱,到了最裡面的一件房間,那個房間中堆滿了書,世界各地的神話,民俗,甚至還有不少黑暗的魔法陣相關的書籍。
這不像是一個神職人員的房間,反而像是一個魔鬼學家的書房。
他在輕輕抽出幾本書,果然在其中找到了一個保險箱。
無論在哪,亞伯拉罕都會将這個東西随身攜帶。
從前他不感興趣,但現在他尋求真相。
他拿出一個小小的裝置,将那個裝置吸附在保險箱上,随着輕微的咔哒聲,保險箱打開了。
裡面有一個文件袋,文件袋中裝着一本書,他拿出一個照相機,但是書的内頁似乎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沒有辦法通過拍照保存。
他隻好支起一個小小的燈,細細閱讀起書中的内容。
這本書似乎是一個殘本,隻有前半部分内容,但騎士卻越讀越是心驚。
這本書初看似乎是一本神話,但其中卻詳細地叙述了降臨天使的辦法。
天使是一種靈體,不能直接出現在人間,所以想要降臨天使必須準備好一具合适的軀體,這具軀體越強,天使能發揮出來的力量也就越強。
天使沒有性别,沒有自我意識,它們是神的一部分,它在進入軀體時會接收軀體所有的記憶,包括人格。
有人在這裡打了個問号,并且留下了一句話。
究竟是天使吞噬了人類,還是人類吞噬了天使。
這句話讓騎士身體微震。
——如果是這樣……
“蘭斯洛特。”
房間中燈光突然亮起,剛剛在另一個房間中看書的男孩出現在門口,他手裡捏着那個毛毯,死死地盯着騎士。
跟在男孩身後的白衣青年手裡拿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一個針劑,他剛剛離開就是為了為男孩拿這個,男孩現在的身體極不穩定,必須每天注射藥物。
白衣青年聽到男孩的呼喚,他微微俯身,恭敬問道:“希裡娅大人,有什麼吩咐?”
希裡娅則推開他,快步走向房間中的騎士:“沒有叫你。”
“蘭斯洛特”一怔,他想要阻止希裡娅靠近那個行為奇怪的騎士,普通的騎士應該都被下了命令,不能進入這個房間,雖然“蘭斯洛特”在對方身上感覺到同類的氣息,但他還是謹慎地不希望希裡娅靠近他,但下一刻他卻被希裡娅的話給震住了。
希裡娅藍色的眼中淚光盈盈,他瞪着騎士:“是你吧,蘭斯洛特。”
“蘭斯洛特”愣了愣,收回手,雖然叫着他的名字,希裡娅卻似乎不是在呼喚他。
“蘭斯洛特”看見那個騎士歎息一聲,取下了自己頭盔,頭盔之下是和他一模一樣的面龐,隻不過半張臉被燒傷了,留下可怖的傷痕。
蘭斯洛特站起身,他低頭看着希裡娅,希裡娅忍住委屈,希冀地問他:“你是回來找我的嗎?我會和亞伯拉罕說,他不會怪罪你,隻要……你回到我身邊。”
“大人,”蘭斯洛特冷漠道,“我隻是一個叛徒,不值得你這樣對待。”
希裡娅看到他拿着頭盔的左手顯出深深的疤痕,他握住他的手說:“你怎麼不治好自己,我來幫你吧。”
蘭斯洛特皺了皺眉,他想說什麼,但又沉默了下去。
希裡娅用神術覆蓋在蘭斯洛特的傷口上,但片刻過後,左手上的傷口皲裂開了,血流了出來,越發得嚴重了。
“怎麼會?”希裡娅下意識想要按住傷口,他有些慌張地喃喃,“這是……”
蘭斯洛特想要抽回手,希裡娅卻用力抓住他,他說:“這是海姆特老師對叛徒的懲罰,治療術不會治愈我,隻會讓傷口更加惡化……我已經不受到神的庇護了。”
“大人,放開我吧,我會立刻離開這裡。”他低聲道。
希裡娅聞言卻臉色一變,他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是……回來見我的嗎?”
“大人,”蘭斯洛特歎息一聲,他的眼神卻異常冷漠,“你忘記了嗎?這份記憶束縛了你太久以至于你幾乎忘記了,你根本就不是希裡娅。”
“我的妹妹,她早就死去了。”
希裡娅大聲地反駁他:“我不相信,那你為什麼剛剛要給我毛毯,你還是關心着我。”
“我隻是換了一副軀體,”希裡娅指着自己的眼睛,藍色的眼睛中光芒流轉,“你看着我,哥哥,我還是希裡娅。”
蘭斯洛特凝神看他,片刻後卻搖搖頭:“如果不是大人你提醒我,我幾乎都要忘了,希裡娅的眼睛是紫色的,像紫水晶。”
這樣堅定的否認讓希裡娅後退了一步,站在她身後的白衣青年微微地扶住了他,希裡娅下意識地看了白衣青年一眼。
一張和蘭斯洛特一模一樣的臉。
青年擔憂的眼神那樣眼熟,這似乎提醒了希裡娅什麼。
他抓住青年的手,低聲道:“抓住他。”
蘭斯洛特聞言立刻站起身,他推開書房的窗戶,猛烈的風灌了進來,他從窗口一躍而出。
“蘭斯洛特”追了一步,他又猶豫地回頭看希裡娅。
他不能把希裡娅一個人留在這裡。
希裡娅卻看着他,冷聲道:“抓住他,砍斷手腳也無所謂,他現在不能使用神術,沒有神術加持,阿隆戴特也隻是一柄普通的利劍罷了,隻需要活着把他帶回來。”
“我隻要他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