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局促且昏暗，何念坐在審訊桌前，桌上的燈頭被擰過來直照着她的臉。孟川隔着桌子正對着她，眼神如X光，像要看透她的一切。

“何念，昨天晚上從小東北燒烤店出來之後，你到底去過哪裡？見過什麼人？”

“我說過了，買完飲料就回家睡覺了，誰也沒見。”

“把頭擡起來。”孟川冷冷地說。

何念微微擡頭，眼睛卻還是注視着桌面，她的雙手被拷在桌上，腕上的手铐明晃晃的，看着做工就很紮實。

“你現在說，還有機會争取個坦白從寬。等我開始說，你可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那你開始說吧。”

孟川聞言冷笑一聲，勝券在握，舉起了一張自行車的照片：“夢川酒吧後窗外，停着的這輛白色山地自行車是你的吧？”

何念沒有回答。

“沉默也沒用，整車隻提取到了你一個人的指紋，而且我們在死者心口的玻璃瓶上，也提取到了你的指紋。你怎麼解釋這種巧合？”

見何念還是不說話，孟川又繼續說：“我們還驗了自行車車胎上的土，與抛屍地剛剛鋪完的路基土成分完全一緻。也就是說，這輛車在抛屍現場出現過。”

何念微怔。

“貓眼路的施工進度顯示，抛屍地的路基土是工人昨天趕在臨天黑前才鋪上的。昨天日落時間是18:13，攝像頭拍到你昨天從燒烤店騎車出來的時間是18:17，而燒烤店騎車到夢川酒吧旁的便利店，大概十分鐘。”

孟川上身前傾靠向何念，如猛獸逼近獵物，一字一頓緩緩地說：“也就是說，昨天從燒烤店出來後，你騎車去過抛屍地點。說，你去幹什麼了，你看到什麼了。”

審訊間的氣氛降到冰點，隻有空調的風還在呼呼地吹。何念感到有些冷，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

“車技不好，趁着沒人去練練騎車。什麼都沒看見。”

“大晚上的，那地方連個路燈都沒有，不害怕嗎？”

“從小膽子小，練車技的同時也練膽子，一舉兩得。”

孟川輕敲了一下桌面，繼續說：“不說實話你會非常麻煩，想拖着那就慢慢耗吧，反正已經後半夜了，熬通宵你可熬不過我們。”

何念緩緩擡起視線，掃過孟川剛敲完桌子的骨節分明的手，掃過他小臂上将将結痂的新疤，掃過他在幽暗審訊室中格外顯眼的純白T恤，掃過他棱角分明的臉，終于落在他被側光照得比平時略淺的深灰色眼眸，那眼眸像是無懼任何黑暗，明亮且堅定。

半晌，何念終于開口：“那天在燒烤店，我自己去拿了幾瓶冰紅茶，前面幾瓶有些髒，所以我挑挑揀揀，有的拿了有的就又放了回去。你們應該查一下，我走之後，還有誰靠近過飲料櫃，碰過那些我碰過的冰紅茶。”

何念停頓一秒，又說：“另外，你們可能平時不騎車，我建議你們再仔細看一下擋泥闆内側是否有泥點。”

“泥點也是貓眼路的泥，你還是重點說說去貓眼路幹什麼了吧。”

“不是的，重點不是哪裡的泥，重點是有沒有泥。”何念全程語調沒有任何波瀾。

“什麼意思？”

“昨晚下過大暴雨，死者的死亡時間在暴雨開始下起來之後。輪胎被暴雨沖過後不會有大片污泥留下，可擋泥闆内側暴雨沖不到。如果擋泥闆内側沒有泥點，證明我隻是下暴雨之前去過貓眼路，我跟死者、跟抛屍現場，都沒有任何關系。”

說完，何念又重新看着桌子。

孟川瞳孔微縮，思考片刻，起身離開了審訊室，開門出去前又回頭定定看了一眼何念。

審訊室裡空調仍在呼呼地吹，好像吹出來的是凝結的冰粒，牆面是暗暗的深藍色，這是讓人冷靜，甚至讓人絕望的顔色。

何念突然想起來曾經的某個夢境，自己好像沉在一片深海，周圍就是這樣的顔色，格外寂靜，隻聽得到汩汩湧動的水流聲。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人推開了審訊室的門，打開了屋内的大燈，壓抑的空間終于亮堂了一些，何念暗暗深吸了一口氣。

孟川走了過來，給何念打開了手铐：“你可以離開了，我帶你出去。”

孟川走在前面，他個子很高，何念的視野被他挺直的腰背和寬肩嚴嚴實實擋住。

跟着孟川穿過狹長冰冷的過道，再穿過兩扇鐵門，終于走出了這棟壓迫感極強的建築。

大門口路旁，何念的白色山地自行車靜靜地立在安全司大廳散射出來的光中。

“暫時不要離開靈台，我們可能還會再去找你問些情況，當然，你要是想起什麼線索，記得來找我，聯系方式我給過你的。”

何念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自己能騎回去吧？”孟川又問。

何念點了點頭，剛要轉身離開，卻又輕輕地問了一句：“有糖嗎？”

“嗯？”

“糖……巧克力也行，甜的就行。”

“火腿腸行嗎？”

“那不用了，謝謝。”何念向自行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