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仍然半信半疑:“訓練營裡可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生日。”
13号那時閑聊問過諾諾,諾諾回答說不知道,因為生她的那個女人根本就沒有記她出生的日子。
而林澤,林澤也不知道妹妹是具體哪一天離開的,他甚至連爸媽的生日和忌日都不知道,隻在查其他事時,順勢查到了爸媽結婚的日子,将那天當作兩人的忌日。
爸媽真正的生日和忌日,林澤未必查不到,但他一旦查了,雁過留痕,别人就很可能知道林澤的來路,那麼想殺了他的和想讨好他的,就會像螞蟻一樣蜂擁而上去挖那個糖塊。
與其如此,不如就這樣吧,林澤就是一個六親不認的冷血畜生,屠了家族,改了姓氏,讓那些人瞎猜去吧。
至于諾諾的生日,林澤同樣在調查底細時順帶查過,但諾諾是接生婆接生的,而那個接生婆早死了,生她的那個女人又不記日子。
那諾諾又是怎麼知道自己生日的?
“阿甯自己哪一天生得,她肯定也不知道啊,但是人家可以自己挑一天啊。”
林誠笑着說:“阿甯被你派人送到醫院調養身體,後來養得差不多了就送去訓練營學自保能力。”
“阿甯是個知道感恩的丫頭,私下裡就跟我說過一次,說要把被救那天的日子當作出生的日子。”
林誠一臉煞有介事的欣慰模樣,“你看看這孩子性子多好,多記恩。”
“真的假的?”林澤語氣緩和不少,“真是她自己許得生日?”
“當然是真的啊,林哥我能騙你嗎?”林誠拍胸脯保證,保真。
“那,她有說要什麼嗎?”
生日好像需要送生日禮物?他是不是得準備些什麼?
林澤的思緒開始跑偏。
林誠小心窺着林澤的神色,試探地問:“嗐,那孩子心眼實,什麼都沒說要。這不是我想着一年一次的生日嘛,林哥要不你露一手,親手燒兩個菜,我去買個蛋糕回來,咱們一起熱鬧熱鬧?”
倒是也行……
“等等,我為什麼要給那小白眼狼做飯,她不是打算絕食抗議我嗎?”
林澤又想起這茬事了,當即翻臉,“她不是拗着性子要跟我犟嗎?我為什麼要管她?!”
不願意吃飯就餓着!小沒良心的就知道跟我對着幹,連句好話都不會說,哥都不會叫。對着林誠倒是能“阿誠叔”“阿誠叔”的叫得歡,對我就一副油鹽不進的“林先生”“林先生”。
給那小丫頭做飯?
餓着吧!
“這聊得好好的,怎麼又翻臉。”
林誠跟着林澤也好歹十幾年了,對于林澤的一些脾氣也算有點把握。
對于一些親近相信的人,林澤就會有些别扭,不願意好好說話,更不願意軟軟态度,就頂着那副面無表情冷血冷心的樣子,好像十分的盛氣淩人。
但實際……
“人家好不容易第一次過生日,林哥你一個大男人,說一不二的林先生,不能這麼小氣啊。”
林澤迅速找到重點,他略有不滿:“第一次過生日?你之前不是聽說過她的生日,你沒給她過?”
林誠:……不是我說,林哥你這個耳朵到底是怎麼長得,重點是這個嗎?
快刀斬亂麻,一個謊言需要無數謊言來填,林誠實在頭疼編故事,他直接說:“反正我話給你帶到了,給不給人家過,怎麼給人家過,林哥你自己拿主意,我不摻合了。”
這糟心事着實不能往身上攬,鬼知道林哥會不會一個興起再問些有的沒的,他編不下去了,他想跑。
“先等等。”
林澤去櫃子裡拿出一個盒子,遞到林誠面前。
林誠打開盒子一瞧,瞪大了眼睛,裡面是一塊帝王綠玉觀音,品相極好!
“林哥,這次出去,我沒見你去拍賣會啊?”
林誠私下裡喜歡玉器和賭石,家裡擺着不少玉擺件。他拿出玉觀音,細細摩挲賞鑒,這塊玉非一般的玉器店出品,而且吊繩上有經文佛咒珠,像是開過光的。
“半年前意外得了一塊玉,加工成品外加放在寺廟開光,上個月才拿回來。打算等這次國外回來就給你的,耽誤到今天。”林澤示意他戴上試試。
林誠當即把玉觀音挂在脖子上,嘴上問道:“林哥你不是一向不信神拜佛嗎?怎麼還多加了一道程序,把玉送去廟裡供着了。”
林澤心裡想着事,語氣随意散漫:“我不信是一回事,求神保佑又是另一回事,再說這不是給你的東西嗎?你信不就行了。”
林誠美滋滋地繼續把玩着玉觀音,“林哥你這是為那小丫頭賄賂我呢吧?你放心好了,從今以後阿甯就是我親妹子,絕對不會讓她吃虧的!”
林澤嫌棄地讓林誠快滾,“滾滾滾,要你操心。”
“啧啧啧,卸磨殺驢啊!過河差橋啊!”林誠一邊走一邊故意啧啧。
林澤沒理他,繼續想諾諾的事。
現在是下午三點,天黑大概在七點,也就是說還有四個小時可以吃晚飯。
諾諾快兩天沒吃東西了,可以多做幾道小菜,清淡一點,再加兩道湯。
燒幾道菜不需要太長時間,湯最多一個小時也就差不多了,就是蛋糕有點麻煩,他從來沒做過。
對于蛋糕,林澤本意是買一個回來,買最大的、最貴的、最甜的。但是後來又一想,他做得是家常菜,買了個觀賞大蛋糕回來,諾諾一看那就是買的蛋糕,會不會以為這一頓飯就是買得或者廚師做得?
畢竟,林先生看着不像能下廚的人。
林澤決定自己做一個蛋糕,他燒菜味道還可以,做蛋糕應該也不難,不就烤個面包加個奶油嗎,能有多難?
菜都是他燒得,也不差個蛋糕。
最重要的是這是諾諾第一次過生日,他得重視一點,一頓都是他親手做得,多好!
……
……
……
晚上,看着從頭到尾擺了至少二十個盤子的甯諾愣了愣,小聲問:“今天有很多人要來嗎?”
好多菜哦,而且都是葷素搭配,好營養均衡哦。
“不是。”
甯諾:……所以這真的是我們兩個吃啊?你到底是對我的胃口有什麼誤解,還是你一個人能吃二十幾個菜啊?
甯諾的心裡碎碎念,口中卻沒有再說話,隻時不時小心瞅林澤一眼。
一片安靜中,連動筷子咀嚼的聲音都幾近于無。
氛圍很尴尬,兩人各自默默夾自己眼前的吃,林澤見諾諾有一戳沒一戳地小小少少地夾菜挑米,她心中裝着事,吃也吃不多。
甯諾一見林澤放筷子,自己也緊跟着放下。
林澤輕咳一聲,起了個話題:“我聽阿誠說,你今天生日?”
甯諾默默點頭,兩手握緊,“嗯”了一聲。
林澤把唯一被罩住的蓋子拿開,裡面是一個大概6英寸的蛋糕,奶油上得層次不齊,水果倒是放得很足,都快溢出來了,蠟燭插得也挺好,一個還沒點着的“18”插.在那裡。
這蛋糕一看就知道是手工做得,不是外面買得。
林澤給蛋糕點着了蠟燭,說:“生日快樂。”
甯諾眼中出現了一層水光,咬着下唇,帶着鼻音,重重“嗯”了一聲。
她沒有想到這人竟然會親手給她做蛋糕,他還有傷,還有那麼多事要忙,卻專門費功夫花時間給她準備一個蛋糕。
甯諾覺得自己很混蛋,仗着這人對她的好,她就不知收斂,得寸進尺!
視線模糊,眼前出現一隻蒼白的手,好像同之前見過的一樣骨瘦又細弱。
“擦擦眼淚,好好過生日,哭什麼……”
她吸吸鼻子,接過紙巾,乖乖“哦”了一聲,胡亂擦着眼淚。
那人安靜地等她緩一會,又說:“許個願吧。”
甯諾擡眸盯着這人,“許願……許願能成真嗎?”
這人好像被問倒了,他說:“我沒有生日,我也不知道。不過,反正是免費許願,也許就實現了呢。”
他的話中含有安慰和鼓勵,态度也足以稱得上溫柔,甯諾聽話地小聲許願:“那我能不叫林先生嗎?我見阿誠叔叫你林哥,我能不能跟着叫?”
林澤:……這個輩分到底是從哪裡論的……
林澤身邊親近的人,都不叫林先生,林哥、老闆、老大、boss……什麼都有,林先生是外面的人才這麼叫。
林澤輕聲說:“願望是不能說出來的。”
說出口就不靈了。
小丫頭紅眼兔子一樣,又呆又愣地“啊”了一聲,問“那怎麼辦?”
林澤揉了揉她的腦袋,“這個願望不用許願。”
“叫哥,或者哥哥。”
甯諾嗫嚅着小小聲叫了一聲:“哥哥……”
林澤稍微用點力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用些許的疼痛來讓她知道這不是做夢。
“嗯,我聽到了。”
諾諾,妹妹,我聽到了。
眼睛裡還一片水潤,卻已經笑了起來。
又可憐又可愛,
又可愛又可憐。
好像心願達成,又好像得到的太多太好,諾諾的情緒突然崩潰。
“我覺得你說得不對,他們說得都不對……”
她舊事重提,滿臉委屈和不服氣,即便流淚哭泣,也倔強地始終不肯順從認同:“如果再有下一次,我還是會去。”
林澤有意略過這個話題,甯諾應該接過台階當作無事發生,大家你好我好,可是她就是不願意随波逐流,就是不想聽之任之。
“哥哥,你很重要,起碼比我重要。在這裡像我這樣的,一抓一大把,沒命死在這裡的,一樣很多。”
“你不一樣,哥哥,你不一樣。”
甯諾胡言亂語,亂七八糟的說着,偏偏字字句句皆發自肺腑:“你有能力,心有溝壑,你可以改變這個糟糕又殘忍的地方,你讓它開始變好,讓人開始知道人不隻是牲口,可以有人樣。”
“我佩服你,我覺得你特别厲害,所以你不能死,你要活得好好的,活得久久的。死我一個沒關系,甚至金沙都死完都沒關系。”
“但你不可以死,你要長命百歲,你要平安喜樂,隻有你可以給這裡帶來希望。”
甯諾其實從第一次見林澤就覺得他不一樣,他好像在發光。不是皮膚白得發光,不是容貌亮眼得發光,而是他有一種内斂卻又張狂外放的氣質在發光。
後來從林澤制定的一系列規定,甯諾窺得冰山一角。
不低頭,不服輸,不認輸,韌性地猶如寒山石澗中獨自生長的松柏,試圖支撐一方天地,庇護寸許生靈。
那道經典的電車難題,如果拿給甯諾來做,她會先問裡面有哥哥嗎。
如果沒有,那就同她無關;如果有,那麼哥哥在那邊,她就保護那邊,而另一邊不論是5人、50人、500人、5000人甚至50000人,她都不會猶豫遲疑一秒,會把電車開過去。
在她心裡林澤的重要程度遠超所有人,犧牲所有人都可以,包括她自己。
林澤輕歎一聲:“傻。”
他得所作所為,無人理解,無人認同,全都認為他是在進行死亡倒計時,隻等着樹倒猢狲散的那一天。
可這個小丫頭,隻見過他一面還被吓了一頓的小丫頭,竟然覺得他做一件有希望的事。
真的有希望嗎……
我不知道……
但總要有自欺欺人的“希望”才能繼續走下去啊。
林澤的眼睛淺浮着幾縷碎冰一樣的笑意,恍惚之間,浸沒于口鼻之間的水好像稍稍降了些許。
隻他自己所能見的身邊,無數惡鬼骷髅緊貼扒身,沼澤深淵侵蝕靈魂身體。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次漲潮,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将林澤徹底淹沒,将他溺死于這灘死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