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木,做完這些,我們就兩清了。
最後一點火星燃盡,黎明卻還沒有到來。
其實,林澤并不知道陳木最後為什麼要說自己有個不會叫爸爸的女兒,而不是懇求幫助另外兩位隊友,或者再求些别的什麼。
他明明知道,他開口,林澤就會去做。
可是他最後卻也是讓林澤活下去。
林澤曾滿懷惡意地想過,陳木真的很狡猾,他看出來了他在某些地方的心軟,卻用“女兒”這個類比無人知曉的妹妹的存在來博取憐憫,最後的遺言更是狠狠紮在了他的心裡。
陳木就是故意的,他什麼都沒要,到最後卻什麼都得到了。
此後再潛伏進來的警察死亡率直線下降,屍骨得以回歸,藏在他們中間的内鬼被暴力扯出,甚至後面誤入金沙做着發财大夢的腦殘智障,也是能踢就給踢了出去……
因為林澤欠陳木的,所以總是“一點小事而已”,“同是陳木的同事/晚輩”,“看着不順眼扔回河對面”……
可是,林澤想,如果可以,他願意做所有事,換陳木活下來。
一縷微光透過窗子落在了桌子上。
林澤對着桌子上那張悲傷的面容說:“七天後,我會送去第一批祭品。”
金沙這裡血腥橫行,信神拜佛的信徒卻比比皆是。
林澤從不相信,但從今天起決定尊重他們的信仰。
天光大現,
今夜是林澤第一次沒有在夜間點燈,
從此以後,林澤不需要在夜間點燈。
*
那是偶然,也是意外,一個月後,林澤在外出的時候,遇見了“甯諾”。
那個時候林澤聽得很清楚,是甯諾不是林諾。
可是,他想,她可以成為諾諾。
林澤已經準備清洗金沙,那麼以後的路會更難更陡,他不能退,所以需要一個羁絆推着他往前走。
這是林澤在陳木也離開後,得到的一個道理。
林澤看着顯示屏,心裡一遍一遍的說:
這是諾諾,
這是妹妹,
這是諾諾,
這是妹妹……
我得為了諾諾活下去,
我得為了妹妹活下去……
有欲望才有存活的可能。
已經到口鼻之間的沼澤停頓,林澤也不清楚,什麼時候會将他徹底淹沒。
*
三年時間,21歲,林澤成為林先生,金沙再無三大家族,隻有一個林先生。
林澤的心情并不好,所以跑去看妹妹的結業考核了。
嗯,諾諾很可愛,吓唬諾諾很好玩。
隻是諾諾想離開我……
諾諾想離開我……
林澤的心情并沒有變好,所以去折磨老東西了。
在把老東西囚困地牢的時候,林澤并沒有多問,他對老東西的唯二要求就是不能死,不能殘廢,其它随意。
不過3天而已,他就低頭服軟要見林澤,說有林澤不知道的事要說,并且隻告訴林澤。
林澤去了,具體說過什麼,已經記不太清了,隻大約記得:
……
“小雜種,你心裡很得意吧?”
“真是可惜了你這張臉,果然當初就該把你養在床上,打碎你的骨頭,讓你隻知道跪求着搖尾乞憐!”
……
“如果他不是比我早出生幾分鐘,如果我是老大!!”
“他明明軟弱無能,廢物一個,憑什麼能娶林家的大小姐!憑什麼成為林家的女婿!!”
“是老頭偏心!是林家偏心!我拿得都是我應得的!”
“這一切都該是我的!是我的!!!”
“哈哈哈,都是我的!!”
……
“你給自己取名林澤,哈哈哈哈,你竟然改姓林,你也配林!!”
翻來覆去,說得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話,林澤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小雜種!你逃不掉的!你逃不了金沙這裡的!!!”
林澤将憤怒咒罵的話甩在身後,故意露出破綻的情況下,老東西養的那群狗多長時間能救出它呢?
哦,需要49天。
啊,一群廢物。
林澤陪它們玩了玩,成功把老東西的心理玩崩潰了。
沒關系,林澤有錢,能請來最貴的心理醫生,會把老東西改造成林澤最想要的東西。
收回老東西不久後,諾諾出事了。
着火的倉庫,爆炸的火光,林澤近乎心肺驟停,把諾諾護在身下的那一刻,林澤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天對他的懲罰,懲罰他對那些東西的屠殺。
我不會改,林澤的背部一陣一陣的疼痛,這是那些畜生應得的。
諾諾被他惹生氣了,是林誠把人勸好的。
關鍵時刻還是得靠林誠。
有時候林澤常常在想:如果林誠沒有離他那麼近就好了。
林誠的名字在林先生上位後,便傳遍了金沙,名字太響的結果,就是很多地方都會有一些關于本人的資料。
林諾這個名字從沒有出現在金沙這裡,諾諾本身也沒有沾過血,林澤可以安排諾諾先去國外住幾年,度過安全期,然後進入國内。
但林誠不行,林誠到不了對岸,那名為法律的存在不允許這樣的人上岸。
所以,林澤為林誠準備了去國外的船票和幾個海外賬戶,足夠林誠後半生衣食無憂。
但——
“你就是偏心!你為那死丫頭殚精竭慮,為她準備去國外的路子,你為什麼就不想想我!!”
廢棄破舊的工廠回蕩着林誠一聲聲不甘的質問。
“我跟着你18年!整整18年啊!因為那個丫頭,你對我用過刑!林澤!你有把我當過兄弟嗎!!?”
“所以,”林澤說,“你私下販毒,故意違逆我?”
林澤的禁毒令隻進行了11個月,但在一周年的那天,有人捅出了林先生的心腹私下販毒一個月。
禁毒令成了一紙笑話。
林誠半跪着哈哈笑了幾聲:“林哥,你知道那一小袋貨值多少錢嗎?那是金山!那是數不清的錢!”
“我沒有你那麼高尚的節操,我隻是想賺更多的錢,想下半輩子活得更舒服,我有什麼錯?!”
“你的父親犯毒瘾而死,母親被吸毒者殺害,你的妹妹也是死在毒販手上,甚至于你,為了給妹妹報仇差點死在它們手中!”林澤快速說着往事掩蓋聲音裡的抖,聲線越加尖利。
林澤深吸一口氣,他是真的不明白,“僅僅因為我的偏心?”
林誠冷笑一聲,帶着破罐子破摔的笑,爛泥一般,惡狠狠道:“是啊,就是因為你的偏心!都是因為你!”
林澤閉上了眼睛,沉默良久後,舉起了槍。
林誠沒有求饒,安靜赴死。
林先生的威勢不能因他被折損,用他來殺雞儆猴是最好的結果。
“嘭”
槍響了,林澤轉身就走,身後卻傳來又哭又笑的一聲“哈”,接着是一聲脆響。
那是利刃捅破喉骨的聲音。
林澤的身形晃了一瞬,繼續平靜地往前走。
林誠離開了。
然後,林澤找上了醫生。
林澤平靜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挑撥林誠?
為什麼故意引誘林誠販毒?
為什麼想林誠死?
醫生沒有林誠的待遇,可以無傷無痛地自由跪坐着。醫生被繩子捆了結結實實,人也傷得不輕,全身上下除了那張臉哪裡都痛。
他癡癡笑了一聲,不再掩飾,着迷地盯着林澤,說:“因為你呀,林澤。”
“誰叫你那麼關心愛護他啊。”
林澤不信神佛,卻專門将打造好的玉觀音送去開光加持,然後送給了林誠。
林誠得到玉觀音的當天就來醫生這裡炫耀了,甚至對醫生“林先生為了阿甯打他”的言論,持以堅定的“本來就是我的錯,林哥打得對!”。
醫生對林誠的惡感一步一步開始加深,直到一次無意從林誠的口中知道了林澤似乎打算送走林諾。醫生不是傻林誠,他清楚林澤絕不會不管林誠,林諾有了走的機會,林誠也會有。
林諾在那次爆炸事件後,就被林澤拘束在了靜園和訓練營之間,醫生接觸不到,但林誠很信任醫生。
醫生十分慶幸,林誠看不透林澤的安排,有了抱怨。
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林澤,是你給了我機會,你明面不能一碗水端平,你就不能怪我。”醫生得意忘形的大笑着。
裂痕不是突然就有的,怨恨也不是一朝一夕的。
在林誠因為賭石把玉觀音都賠出去後,他就回不了頭了。
他接受了醫生遞過來的那個名為Mammon的打火機,在林澤準備慶祝一周年禁毒令的前一個月同一位毒枭進行了交易。
林誠也曾自欺欺人的說就做這一次,但隻一次他就拿回了玉觀音。
他沒有再戴曾經愛不釋手的玉觀音。
醫生的眼神林澤曾經見到過很多次,林澤沒有意外,他的确很早就知道醫生對他的意思。
醫生曾在一次酒後,在風情街過夜的時候,剝過一個男人的臉皮,差點緻人死亡。如果是以前,醫生是林先生的私人醫生,這件事就不是事。但偏偏林澤的數條禁令一發,醫生這就是撞在了槍口上。
因為林誠被醫生救過數次,兩個人的關系又非常好,林澤選擇壓下了這件事,對那個毀容的男人進行了金錢補償和出金沙的車票。
同時林澤無意間知道了,那個男人的側臉同他有幾分像。
所以,無故剝他人面皮很可能不是酒後發瘋,而是故意的。
但除了這件事,醫生沒有對林澤做過什麼,也沒有說說什麼,隻是會保存林澤就醫的影像,這不是犯罪,更沒有傷害林澤的利益。
醫生表現的無害。
林澤想過送走醫生,醫生的身世平常清白,不必待在金沙受罪。
偏偏林誠信任他,一力要留住他,這件事便不了了之,林澤便自己提了兩分心,遠離了醫生。
林澤替林誠不值,林誠給予毒蛇信任,最後卻……
不知是不是看懂了林澤眼神的含義,醫生說:“你在替林誠不值?不不不,林澤,弄錯了一件事。”
“我一直沒對你說過,我修過心理學學位,林誠信了我的話,所以才會拼命留下我。”
醫生的救命之恩對林誠來說并不值錢,但心理醫生就不同了。
林澤少時經常失眠多夢,常有煩悶憂郁的表現,林誠幾乎知道林澤的所有事,自然也多少了解林澤心理怕是不好。
醫生外科很好,修過心理學學位,而且知根知底,林誠當然會咬住不放。
林澤聽過醫生的話後,臉色卻倏然一變,醫生笑眯眯地說:“沒錯,林澤,我非要弄死林誠,就是因為林誠同我對你的心思是一樣的啊。”
他好像很滿意自己揭露的真相,繼續戳着林澤的痛苦,“哦,我差點忘了,你有回避型人格,厭惡一切親密關系,尤其是情愛,畢竟待在齊家的時候,你被那群瘋子吓壞了吧?”
齊家人人均腦子有病,即便是在金沙這裡,他(她)們那群東西也尤為恐怖。
父子亂.論,兄妹偷歡,姊妹共侍,齊家家主的确養子養女多,但親生的兒女也不少,家主不在乎情人是誰,其餘的齊家人有樣學樣更不在乎。
林澤的一切行為都會惹人诟病,甚至連沒有床伴這種事都能扯出亂七八糟的一切理由。
可誰能想到,林澤,這位齊家長大的林先生一次都沒有被齊家人碰過,而一向無所畏懼的林先生,竟然畏懼情愛歡好。
醫生和林誠都很清楚,一旦戳破那層窗戶紙,就再也無法待在林澤身邊。
“林誠啊,他就是一個蠢貨,見你對那丫頭那麼好,唯恐同你連兄弟都做不成,所以怨恨你。”
醫生像是林誠的影子,模仿着林誠的神态語氣:“我已經退了一步,不奢想睡在你的身邊,隻是想成為你最親近的人,為什麼你選擇了别人?”
林澤閉了閉眼睛,突然給了醫生一拳,又把他半提了起來,怒然道:“就因為這樣,就隻是因為這樣……”
醫生咳咳兩聲,緩過氣來,繼續神經質的癡笑:“是啊,誰叫他跟我一起喜歡你,誰叫你對他這麼好,誰叫他來我面前炫耀。”
“他會死,是他命該如此。”
林澤松開了他,悔恨地說:“如果我當初沒有留下你……”
“不不不,”他辯駁着,“有沒有我不重要,林澤,這一切都要怪你啊!”
什麼?
黑色的眼睛在燈光的映照下似海底大蚌孕育多年的黑珍珠,俊美的容貌迎着光,更别提他崇高的地位以及閃閃發光的品質。
醫生滿目癡迷,眼睛一眨不眨,“林澤,你知道你有多麼誘人嗎?”
“金沙這裡就是塊爛肉,隻有野狗會在這裡搶地盤,而你竟然想改變這裡。不論遇到什麼事情,都更改不了你的意志。”
一意孤行,無所畏懼。
“林澤,你就像是黑暗裡的夜明珠一樣,你的光太招眼了,誰不想把你據為己有?”
黑暗中蠢蠢欲動者無數,他(她)們渴望同林澤發生點什麼,去汲取林澤的血肉溫暖。
“林澤,沒有我,也會有下一個,林誠距你那麼近,早晚都要死。”
醫生好像全然不在乎生死,惡意地作出判決:“林澤,是你害死了林誠!”
林澤難以置信迷茫又掙紮的神色很好地取悅了醫生,他膝行着,伸頭慢慢接近林澤,他說:“林澤,這都是因為你。”
“林澤,這都是你的錯。”
“林澤,你不該讓那麼多人見到你。”
“林澤……”
忽然,黑色的眼珠極緩極緩地滑動,不經意間同醫生對視了,猶如深淵的黑瞳中,沒有一絲情緒。
連譏笑都不屑施舍。
他沒有刻意營造威勢和壓迫,隻是坐直了身體,壓低眼睫掃了掃。
在金沙如同君王般的林先生俯視着地上的蝼蟻。
林澤輕輕“啊”了一聲,說:“原來你跟那個垃圾一樣,目的是妄想馴化我。”
齊家那個老東西在失去人格前一直做夢馴化林澤,将林澤養成它的專屬禁脔,可惜手段太低。
林澤眼珠微動,這個東西的手段倒是高明許多。
醫生怔愣一瞬,瞬間作出不相信的姿态,卻擋不住似遇見食物鍊天敵的恐懼感,瞳孔顫動,冷汗滴落,牙齒發顫地說:“林澤,你害死了身邊最重要的人,林誠待你真心實意,如果你沒有偏心……”
倒三倒四,醫生估計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
林澤鞋尖一挑,踩住了醫生的一小截下颚,他無比清楚地感受着沼澤淹沒頭頂,徹底将他埋沒。
他沒有聽見自己說了什麼,隻聽最後冷嗤一句,
“你這個千人賞萬人騎的玩意,也配沾染我。”
随後,看到了一張崩潰大叫的臉。
林澤踢開了這張臉,碾了碾鞋尖。
這雙鞋子髒了,得扔掉了。
“林澤!你以為林誠是真的一心一意對你嗎?!”
林澤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身後的野獸繼續嚎叫:“你把林誠當兄弟,你重用他,培養他,可是……可是……”
“你忘了陳木了嗎!!!”
那個名字一出,林澤瞬間一停,醫生得意又慘然地癡癡笑着:“當初,你以為是陳木那邊有黑警,有内奸賣了他,後面不擇手段、不計代價地強.逼黑白兩道處決那些人,迫使所有人低頭讓步,去為一個死人報仇!但林澤,你送陳木走的那件事,除了你,還有林誠知道啊!”
“哈哈!”
“你沒有想到吧,林誠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盡管是‘無意之中’告訴我的,但這意味着什麼,林澤你不會不知道吧?”
“林誠和我一樣,都不想讓其他人出現在你身邊,更不想讓你的目光凝聚在别人身上!”
醫生就像陷入了回憶之中,“你知道你的目光嗎?你知道你看向陳木的目光嗎?”
“羨慕,崇拜,渴求……你這樣的人,你這樣的人卻擡頭去追尋别人!”
“你把陳木看作光,可是,林澤,你是林澤啊!你對于我們這樣陰溝裡的老鼠來說,你就是那束光啊!你覺得林誠會眼睜睜看着你被陳木帶走嗎?!”
醫生跌坐在地上,已經沒有氣力再去愛潔或者整理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澤的背影,情人般調笑道:“所以啊,是我将陳木逃走的消息散了出去。”
“不對,應該是我和林誠一起送陳木去死,而你是那個幫兇!”
“林澤,我和林誠共同為你打造的一場戲,你看着開心嗎?”
“被視若手足的兄弟重重往心口插了一刀又一刀的滋味如何?”
“哈哈哈哈……”
“林澤,出生在這裡的人是永遠都逃不出的……”
“你也是,你也逃不出去的……”
“你逃不出去的!你這輩子都别想逃出去!!!”
真奇怪,林澤想,他竟然有一種不出意外的感覺。
果然,自欺欺人永遠欺騙不了一輩子。
他始終挺直着肩背,伸手握住了門把。
但足足三分鐘,一百八十秒的時間,林澤就維持着這個姿勢。
“咔哒”
門還是開了,守在外面的人見門開了,立刻過來兩個人等林澤的話。
林澤邁步走了出去,說:“給風情街老闆娘送去,之前因為它欠了一個人情,現在還回去點利息。”
裡面的醫生好像瘋了,一直哈哈哈哈大笑着,嘀嘀咕咕地說着“你逃不出去”“你别想逃走……”
林澤頭也不回:“話太多了。”
這就是割舌的意思了,聽見命令的兩個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掩下眼中的驚懼。
被林先生下令送去的人,他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