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延年當時真的太缺錢了——雖然她也沒有不缺的時候。
鐘氏那份工作前後面試了她好幾輪,折騰來折騰去,實實蹉跎了她一段時間,真是到了青黃不接的點。
老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有能為的英雄好漢尚且如此,更何況她一個剛出社會的小姑娘。
她急得像無頭蒼蠅,沒有時間可以慢慢在A市找合适的工作,隻能先幹。
鐘大小姐出嫁那天,許延年也被叫去鐘家幫忙。
鐘雨薇穿的那件高定婚紗說是出自國際某知名設計師之手,腳上穿的是一雙Jimmy CAoo 的銀色婚鞋。
有人附耳告訴鐘雨薇,說徐柏青同意和她聯姻的前一天,見過許延年。
鐘雨薇頓時如臨大敵,她說銀色婚鞋她不喜歡了,要許延年立馬去Dior專櫃另取一雙紅色的鞋來。
接親的吉時是未時,下午1點到3點,當時已經是1點半,從鐘家出發去商場能來得及嗎?
許延年哪裡知道鐘雨薇隻是想支開她,她是暈車體質,還傻傻請求司機把車開快一點。
許延年當時腦子裡也沒别的想法,就怕自己會吐,要是把鞋子弄髒就糟了。
還好她沒有吐,當她忍着暈車的不适,滿身冷汗從Dior專櫃抱回那雙紅色婚鞋時,迎親的車隊早帶着新娘離開了。
緊趕慢趕,果然還是來不及的。
其他事情也記不清了,隻記得Dior那雙鞋有發票的,28900元,她一年的工資都不夠買鐘雨薇的一雙鞋。
許延年這個人對數字是極不敏感的,尋常她買東西付完錢就不記得價格,可是很奇怪,那雙鞋的價格她記到如今,28900元。
她和鐘雨薇、和徐柏青,本就是雲泥之别,但這個事實從未像那天那樣清晰,那樣血淋淋、赤裸裸。
溫青青負氣出走,留書給袁承志說:“既有金枝玉葉,何必要我尋常百姓?”
許延年當年心裡的難過,和溫青青的是一樣的。
但她和溫青青不一樣,她從不是徐柏青的誰,她什麼也不是,這種自傷自憐顯得她是多麼可笑。
她從小就是個明事理的孩子,那些不該有的喜歡,從那天起也就徹徹底底收拾幹淨了。
雖說時過境遷,今時今日的許延年更不會因别人的男人而吃醋嫉妒,但人各有命,寔命不猶的難過失落還是不可避免的。
給徐柏青虛拟世界裡的未婚妻繡紅蓋頭?想屁吃呢。
許延年說:“我不會女紅。”
“不會沒關系,我找人教你就是了,你可以慢慢學,哦不,不行,不能慢慢學,得拜托你快點學,我等不及了。”
他當然等不及,他在現實世界裡擁有很多的财富,有幸福的家庭。
孟子第一樂——父母俱在,家裡還有美麗的妻子,許延年聽說鐘雨薇已經懷孕三個月了,他就要做爸爸了。
他什麼都有,而她呢,她什麼都沒有。
這麼些年,她過得确實不輕松,也受了不少的委屈,這一刻裡,積攢的怨氣突然爆發了。
許延年心想,反正她活不了了,那他徐柏青也别活了!
“我不繡,死也不繡。”許延年一字一句道,語氣剛硬,又帶着種狠絕。
徐柏青倏忽變臉,看了她半晌,突然陰恻恻冷笑了一聲,那模樣實叫人瘆得慌。
聽他慢悠悠道:“死也不繡嗎?我有的是辦法要你繡,别敬酒不吃吃罰酒。妓院你知道嗎?老鸨龜公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等到了那種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管教你生不如死,你可自己想好了。”
徐柏青的口氣不似作假,這人早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想當年他和鐘雨薇聯姻時,徐、鐘兩家财團合資拿下了A市城西那塊地王,那有幾家釘子戶是出了名的潑皮無賴,最後一個個像是被剁了尾巴的猴子,乖乖拿錢走人,據說當時是徐柏青出手處理的。
徐柏青先用食指蹭刮她的臉,随即掐住她的下巴,“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要試試?”
許延年被激怒了,揚手打了他一巴掌。
“啪。”
徐柏青的臉色比鍋底還黑,一言不發,拂袖而去了。
徐柏青其實隻是在吓唬她而已,他在商場上見到的腌臜事多了去了,然而他受的教養是不允許他這樣去對待一個女性的,哪怕她隻是一個沒有真實靈魂的 NPC。
他想快點完成任務,所以說了些激進的話,一個NPC,吓唬一下又何妨,可看到她不可置信的眼神時,他就後悔了。
許延年當時嘴角一抿,幾乎是要哭出來了,震驚、失望,似乎還有傷心,徐柏青竟不敢再說,隻能落荒而逃了。
徐柏青再來的時候,許延年已經學會劈線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許延年固然沒有想活的意願了,但也想求個好死。
許延年的媽媽李蓉早前是紡織廠的女工,裁縫、鈎花、打毛線,李蓉樣樣精通。
後來紡織廠倒閉了,李蓉下崗了,機緣湊巧,又到徐家做幫傭。
許延年小時候出國熱最時興,那會國人不自信,大家普遍都認為國外的月亮是比較圓的。
為了讓兒子接受最好的教育,魏若琳早早就帶着徐柏青去美國讀書,隻有寒暑假會回國住。
徐家有三房人口,二兒子徐禮中、三兒子徐允中婚後就都搬出去自己住了。
大兒媳和大孫子去了美國,大兒子徐建中又忙到不沾家,徐家主宅裡大多時候隻有爺爺奶奶兩位老人家在。
兩位老人家并不尚奢華,加之上了年紀,也好安靜,不喜歡家裡平時有太多人。
繞是這樣,除了司機、廚師、園丁,家裡再要兩三個阿姨還是少不了的。
李蓉是後來的,前兩個是住家保姆,李蓉幹完活可以回自己的家。
徐柏青17歲那年,他媽媽魏若琳帶他回國,徐柏青短暫在國内讀了一學期的高中,那也是許延年最初認識他的時候。
雇主家的少爺和保姆的女兒,這種故事,可不是言情小說裡最惡俗的一種梗。
那一小段歲月,許延年後來總覺得像是自己發了一場白日夢。
夢中不自知,夢醒時分方知自己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