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晚上九點十七分,林霜羽做完最後一單冰搖黃杏美式,将咖啡台收拾幹淨,終于打烊。
活動了一下酸脹的手腕,她脫掉工作服,換回自己的白T牛仔褲,将咖啡店大門落鎖,轉身走進旁邊的7-11。
便利店裡人影寥寥,林霜羽拉開冰櫃門,照舊拿出一瓶無糖烏龍茶,連同手裡其他食物一起去前台結賬。
收銀員是熟面孔,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孩,大學生暑假工,沖她露出招牌笑容,邊結賬邊問:“今天不吃烤和牛便當嗎?”
“……嗯,今天想吃面。”林霜羽随口回答,心想,原來在别人眼裡,我這麼無聊。
不過仔細想想,每天做着固定的工作,下班之後走進固定的便利店,選擇固定的晚餐種類,按照固定的路線回家,的确很無聊。
翻出二維碼付款之前,習慣性點進微信頁面。
沒有新消息。
店員撕下小票遞過來,笑容依舊燦爛:“歡迎下次光臨!”
等到她大學畢業,步入社會,再上幾年班,絕對不會再露出這種笑容。
林霜羽也看着她,禮貌地笑了笑,拎着購物袋離開。
直行七百米,經過仙樂斯,左拐,就到人廣地鐵站。
已經過了晚高峰,不用擠成沙丁魚罐頭,不過也沒位置可坐。林霜羽握着扶手,靠在地鐵車廂一側,看着周圍滿臉倦容的上班族,手裡的購物袋随着列車駛停節奏搖搖晃晃,裡面的草莓奶油蛋糕也跟着搖搖晃晃。
“25歲之後就會失去愛人的能力,隻剩下權衡利弊之後的選擇。”許翩敷着面膜盤腿坐在她家沙發上,拆開生日蛋糕的包裝盒,“反正我是沒時間也沒精力再去從頭了解一個人了。他的過去,他喜歡什麼,讨厭什麼,上一段感情為什麼結束,看哪部電影會掉眼淚,都沒有他的稅後工資和不動産證讓我感興趣。”
當時林霜羽看着蛋糕上插的數字蠟燭,聽着許翩走調版的生日快樂歌,總算意識到,原來我已經25歲了啊。
看似什麼都不缺,卻又什麼都沒有,是既幸運又不幸的人生。
叮咚。
地鐵到站,林霜羽微微回神。
陽台上那盆吊蘭有沒有澆水?Miki的貓砂盆有沒有清理?直發棒用完之後有沒有收好?
思緒又開始發散,她漫無目的地回想這些零碎的小事,盡管再過十五分鐘,通通都會得到答案。
随着地鐵駛離,狂風呼嘯而過,手機突然急促震動,林霜羽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不得不選擇接通,向店長解釋外賣平台上新增的那條差評。
“接到外賣訂單之後,我提前打電話跟顧客說明了那款不能去冰,當時她明明同意了,我也不清楚為什麼她要在平台上打差評。”
聽筒裡,中年男人火冒三丈,正在喋喋不休地數落,說她十三點,腦子瓦特了,林霜羽左耳進右耳出,毫無感情地回答“對不起”,“是我的問題”,“下次不會了”,挂斷電話,刷卡出站。
沒關系,沒什麼好生氣,反正人都是要死的。
說不定今晚突發意外,明天老闆就死了。
墨菲定律,倒黴的事總是接二連三,比如此刻,她前腳剛走出地鐵站,緊接着,就被幾個滑着滑闆疾馳而過的男孩撞了個滿懷。
小心翼翼拎了一路的購物袋猝然掙脫,啪嗒摔在路邊,男孩用腳尖踢正滑闆,從她身側走過,嬉皮笑臉地道歉:“阿姨,對不起啊。”
誰是你阿姨。
林霜羽面無表情地翻了個白眼,彎腰去撿,果然發現,原本漂亮的草莓蛋糕已經慘不忍睹。
其實還能吃,但是沒必要。
她半蹲下來,還在思考是将蛋糕撿起來還是直接丢進垃圾桶,耳邊聽見一對情侶的腳步聲。
應該還在熱戀期。熱戀期的情侶腳步聲聽起來總是很合拍,像耳機的雙聲道,不過這種狀态通常不會維持多久。
“聽說那家能夠看見富士山的羅森很快就要被黑幕遮起來了。好可惜哦。”女孩說着,長長歎了口氣。
男友立刻安慰:“沒關系,反正我們這個季節去,也看不到雪頂。”
“哎呀,去年冬天真該去的,機票雖然比現在貴,至少沒有遺憾。”
……
蹲得太久,站起來的時候,林霜羽有點低血糖,頭暈乏力,扶住路燈柱子才勉強站穩。
眼看着那對情侶消失在城市拐角,她拿出手機,再次點開微信界面,不斷下滑,直到指尖發麻,終于從亂七八糟的好友和群聊列表裡找出那個人的微信。
備注是「かわいい」,頭像沒換,還是她之前抓拍的照片,那晚他洗完澡,抱着Miki在客廳看球賽,Miki在他懷裡總是很乖,不叫也不跑,呼噜聲沒完沒了。照片沒拍到臉,隻露出男生柔軟潮濕的發尾,耳垂上的黑色耳釘,以及骨骼分明的手掌。
點進對話框,距離上一次聊天仿佛已經過了半個世紀,話題是她找的,稱不上絞盡腦汁,但也算字斟句酌:「Miki今天竟然從沙發縫裡叼出來一隻我丢了半個月的耳釘。」
隔了将近兩個小時,他回複:「哈哈。」
一目了然的敷衍,因此話題理所當然地終結。
街道靜谧,她站在路燈下,看着腳邊黑漆漆的影子,開始打字。
——在嗎?
删掉。
——在哪?
删掉。
——在幹嘛?
删掉。
好無聊的開場白,完全沒有回複的欲望。
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