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陳夢宵的微信,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他是不是要回日本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立刻回複:「在田子坊這邊,剛吃完飯。」
停了停,又問:「怎麼了?」
電梯裡幾乎站滿了人,本就逼仄的空間愈加密不透風,江照站在她前面,後背無可避免地挨上她肩膀,襯衫是相對光滑的材質,摩擦之間,微微帶起靜電。
直到手機屏幕兀自暗了下去,電梯下行至B1,地下車庫。
手機再次震動。
陳夢宵給她發了自己的實時位置:「好像很近啊。」
3.6公裡,的确很近。
所以發給她是什麼意思呢?
情緒再次被這個人牽着走,林霜羽試探性地問:「是很近,所以你現在在幹嘛?」
かわいい:「Amy過生日。」
かわいい:「她問你要不要過來玩。」
Amy是陳夢宵的朋友,一個在日本留學的中國女生,在日本的那段時間,她們一起玩過,也加了微信,不過回國之後兩人就沒什麼聯系了。
原來她畢業之後也來上海發展了麼?林霜羽還記得,她是東京藝大的學生,學的是服裝設計,因為都是中國人,在聚會裡她們比較聊得來,Amy還跟她分享了很多跟陳夢宵有關的小事,甚至有一次喝醉之後,特地打開YouTube,把陳夢宵之前上傳的作業鍊接分享給了她。
林霜羽印象深刻,發布時間最久遠的是大一的視聽語言練習作業,那時他用的應該還是手持DV,内容是午夜小巷裡的一場恐怖追逐戲,攝像機在他手中随着呼吸輕微起伏波動,幾個Jump Sacre的設置尚顯青澀,後來是合拍、仿拍,再後來是五分鐘的結構短片、十五分鐘的現實主義短片……肉眼可見的進步,靈氣幾乎溢出屏幕,吸引着她看到最後一秒。
陳夢宵很會講故事,如何埋線、拉長懸念、恰到好處的留白,甚至連炫技都不惹人反感。他的鏡頭和他的人同樣張揚,在他的鏡頭裡,每一幀都不是廢片,都禁得起推敲。
滴的一聲,江照的車遠遠亮燈,林霜羽輕聲開口:“江醫生,我去找個朋友,就不麻煩你送我了。”
“還是我送你吧,反正我也不着急回去。”江照問,“你去哪?”
踟躇片刻,想着反正也不遠,她回答:“江甯路68号。”
上車之後,林霜羽拿起自己落在車上的傘,發現傘面已經徹底幹透。
駛出地下車庫,天色暗下來,像一張完整的、無邊無際的網,在她眼裡緩慢收緊。
黑夜如魚得水般遊進來。
高樓大廈在車窗外飛速倒退,林霜羽心不在焉地低頭看手機,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太禮貌,又放下手機。車裡開了盞閱讀燈,恰好照出江照襯衫肩頭的白色貓毛,看起來應該是長毛貓,她沒忍住笑了:“你家裡也養貓嗎?”
江照搖搖頭,同時順着她眼神的方向,無奈地揪掉那根貓毛,“是醫院最近救助的一隻流浪貓,高空墜樓,摔斷了一條後腿,不過還是很粘人,我看診的時候也要過來湊熱鬧。”
聽到這裡,林霜羽想起自己前幾天無意間在徐彙區動物救助站的公衆号裡刷到的那篇文章,裡面有舉例近期的一些救助案例以及合作醫院,她在其中看到了領愛的名字,底下的評論很多人提到江照,剛開始是說他長得帥,手術做得漂亮,還很有愛心,後面就歪到了私生活上,八卦他有沒有女朋友。
顯而易見,江照很受歡迎。
3.6公裡的距離轉瞬即逝,綠色路牌映入眼底,林霜羽的大腦被另一個人占據,沒心思再閑聊了。
從挎包裡摸到氣墊外殼,她想補妝,又覺得有點尴尬,于是暫時放棄,耳邊聽到江照說:“到了。”
她扭頭,目的地原來是一家台球俱樂部。
“謝謝,那我走啦,下次……還是讓我買單吧。”林霜羽沖他笑笑,打開車門。
樹冠茂密,像墨綠色的手掌,遮住天與地。江照透過車窗看到她走上台階,腳步比平時輕快許多。緊接着,在門口停住,從棕色牛皮包裡拿出氣墊和口紅,借着廣告牌投下的燈光補妝。
淡紫色的露肩襯衫襯得她膚色很白,細窄的銀質鎖骨鍊若隐若現,肩背線條薄得像紙片,風一吹就散。
或許是不夠滿意,她皺着眉,用紙巾小心翼翼擦掉口紅重塗。晚風吹過,一片小小的金色桂花落在她發間,而她隻是專心緻志地塗口紅,安靜得幾乎要融進夜色裡。柔弱,但不脆弱,很矛盾的氣質,融洽地落在她身上。
這次總算滿意,口紅和氣墊被重新塞回包裡,她摁亮手機,敲敲打打,從江照的角度,隻能看見她對着屏幕咬唇糾結的側臉,是情窦初開的小女孩才有的神态。
車載音響沒開,世界變得靜悄悄,江照正欲收回視線,恰在此刻,原本靜止的畫面出現波動,大門被推開,有人走出來,随手摘掉了她發間的那片桂花。
沒有立刻丢掉,他低下頭輕嗅,不知道說了什麼,她耳後的皮膚在夜色裡不明顯地變紅。
模糊了男女邊界的暧昧動作,被他做得信手拈來,不具任何意義。
——那個喜歡看電影的朋友。
腦海裡不由自主地冒出這個念頭,江照克制着沒再多看,驅車離開。
“好香。”
陳夢宵站在她對面,眼睛微眯,一松手,那片桂花便溜走了。
淡香殘留在空氣裡,林霜羽擡頭看他,輕聲說:“等到九月底,金桂全都開花了,走在路上到處都是桂花香,比現在更濃。”
“九月底啊,”陳夢宵轉身推開大門,“那時候我已經回日本了。”
俱樂部裡面燈火通明,空間開闊,被分割成各個區域,除了台球之外其他娛樂設施也很多,當然,人也很多,不過基本都是生面孔。陳夢宵就在此刻回頭,語氣百無聊賴:“等會兒打個招呼就找借口先走吧,好無聊。”
莫名覺得他心情不太好,林霜羽回答:“好啊。”
Amy剛進一球,聽見腳步聲立刻擡頭,放下球杆,遠遠露出笑容:“霜羽,你來啦!”
緊接着又調侃:“還是陳公主面子大,都這麼久沒見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生日快樂,”林霜羽送完祝福,不免尴尬,“剛知道你今天過生日,來得倉促,沒有提前準備禮物。”
“沒關系沒關系,你能來我就已經很開心啦,以後我們常聯系呀。”Amy說着,又看向陳夢宵,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過我真沒想到你倆竟然現在還有聯系……我印象裡面陳夢宵是分手之後很絕情的那種,基本跟前任沒什麼來往。”
因為我們之間從來都不是前任的關系。
要說完全斷聯的時期,也不是沒有過。在日本的那三十天就像一場夢,為了忘記這個夢,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軌迹,她不是沒努力過。轉行做咖啡師之後,碰巧身邊出現了一個很優秀的對象,是她之前喜歡的類型,試着date了幾次,也沒能挑出對方任何毛病。
約會三次以上就該推進關系。某個周六晚上,他送她回家,當時她租的是電梯房,電梯運行速度很慢,他們并肩等了很久,當數字格下降至3,他靠過來抱住了她。或許是因為她沒有拒絕,擁抱變成了吻。
電梯間空無一人,燈光時明時暗,周遭靜極了,林霜羽卻在某個節點聽見pocky斷裂的聲音,比心碎還清脆,因此自然而然地想,不知道陳夢宵現在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