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宵是去過她家的。
一年之前。
當時是春節前夕,林霜羽印象深刻,節前的最後一天,店裡忙得團團轉,很多老顧客過來囤濃縮液,機磨來不及,她隻能手磨。下班的時候整個人腰酸背疼,腱鞘炎都快犯了,一動不想動,躲在休息室裡放空。
同事走光了,店裡空無一人,外面卻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人總是這樣,越熱鬧的時候反而越覺得孤單,因為萬家燈火不屬于我。
手機裡被各種群發拜年消息填滿,她回複完,正打算去更衣室換衣服,手機又震了一聲。很細微,不過還是被她的耳朵捕捉到了。
滑開微信,出乎意料,陳夢宵的頭像就這麼跳出來,一顆藍色的太陽,仿佛是憑空出現的,伴随着一條新消息——
「私がゴミ箱だと思ってるの?」(你把我當成垃圾箱嗎?)
陳夢宵的微信就是個擺設,基本棄用,每逢節假日,她都會發一些措辭官方的節日祝福給他,大段大段,夾雜着祝福表情,僞裝成群發的樣子。
春節、聖誕節、端午、中秋……像一顆顆石子丢進海面,沒有漣漪,沒有回音。就這麼一天一天,聊天頁面逐漸被單向的綠色堆滿,她也不再期待還能跟這個人産生交集。
可他偏偏又出現了。
克制又克制,冷靜又冷靜,她沒有立刻回複,等了幾分鐘才打字:「不是啊,這些是群發的節日祝福。」
發送完畢,意識到這是陳述句,話題很可能就此結束,于是補上問句:「你怎麼突然登微信了?」
外頭絮絮飄着雪,讓她想起冬日的小樽,手機屏幕熄了又亮,亮了又熄,許久,陳夢宵發過來自己的當前定位,同時用中文回答:「因為我在這裡。」
身側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武康路附近簡直寸步難行,所有人都在慶祝新年,她跑得氣喘籲籲,手機上的距離明明不斷縮短,茫茫人海裡卻怎麼都找不到那個身影。
不記得找了多久,她的目光被不遠處一隻憨态可掬的小熊氣球吸引。
氣球後面是标志性的建築物,紅磚砌築的外廊式公寓,而陳夢宵單手插兜,百無聊賴地靠在路燈旁邊,細細的氣球線纏在腕間,白色口罩遮住半張臉,頭發還是偏長,發梢微卷,灰色廓形大衣裡面搭連帽衛衣,利落又不失少年氣,很适合他。橘色燈光夾着雪粒落在他發旋上,連耳骨上的銀釘也綴着茸茸的光暈,如夢似幻。
真的是他。真的回來了。
林霜羽停下腳步,張了張嘴,竟然發不出聲音,心想自己未免也太沒出息。
須臾,陳夢宵若有所覺,轉過頭來。
不笑的時候,他身上的氣質高傲、冷淡,分明是一個衆星捧月,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
“怎麼才來。”
時隔一年,那是陳夢宵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聲線沙沙的,透着點啞。
随後,他指了指自己的口罩,再自然不過地告訴她:“我感冒了,本來不想出門的。”
大腦尚在消化“久别重逢”的具體概念,關心的話已然脫口而出:“什麼時候感冒的?嚴重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對于她的過度關心并不意外,陳夢宵搖搖頭,說不嚴重,緊接着,又将腕間纏繞的氣球線解開,随手遞給她,“剛剛走在路上被人塞的。”
春節前夕,人滿為患,他們臨時約了這一頓飯,因為沒有預約,跑遍幾條街都找不到一家開着門且未滿座的店鋪。想到他在感冒,不能吹風,最後林霜羽硬着頭皮提議,要不要去她家坐坐。
陳夢宵盯着她看幾秒,然後笑了,說好啊。
當時的心情和此刻還相同嗎?
心跳不聽話,怎麼都無法平靜,林霜羽帶着他穿過高低錯落的居民區,走進彎彎繞繞的弄堂,而後停在其中一幢。
透明的月光沿着台階向下流淌,泛出模糊的涼,大門已經落鎖,她低頭拿鑰匙,陳夢宵站在旁邊,打量四周,不明顯地皺眉:“你這裡沒安保嗎?”
“沒有……這附近都是類似的上海老洋房,之前租的公寓雖然安全性高,但是每天的通勤時間實在太久了,吃不消,住這邊方便一點。”
打開大門,樓道裡的感應燈應聲亮起,林霜羽踩上窄窄的木樓梯,壓低聲音,“一樓住的也是租客,一個香港攝影師,經常出差。二樓住的是房東阿姨,還算好相處,平時也能互相照應。”
“剛搬過來的時候,其實她也挺兇的,不過上海阿姨嘛,脾氣都這樣,後來熟悉之後就好多了,端午那天我還跟她學了怎麼包粽子。”
說着說着,又想自己是不是話太多了,這些家長裡短的無聊瑣事他應該不愛聽,于是及時刹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