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面對江照,她忽而詞窮。
冥冥之中有種預感:他是對的人。
他們原本就是一類人,看待問題的角度相同,甚至連感情觀也相似,跟他一起度過的時間很安全,不用擔心被傷害。哪怕某日分手,也一定不會撕心裂肺傷筋動骨,彼此都理智,彼此都成熟,足以體面地好聚好散。
至于東京——
實在太遠了。
再過40天她的簽證就要過期,末班電車不等人,富士山也搬不走。
針織外套過分柔軟,那枚小小的絲絨盒就靜靜躺在口袋裡,存在感鮮明。直到與江照在地鐵站分别,她也沒能說出那句,江醫生,很抱歉,我想我們不太合适。
太敷衍,太不走心,畢竟按照世俗定義來看,他們相當合适。江照是她打着燈籠都不一定能找到的對象。
地鐵駛入一段長長的漆黑隧道,燈箱廣告逐幀流動,折射出斑斓色譜。林霜羽站在擁擠車廂裡出神,覺得有點累。
回家之前,她拐進附近一家24小時便利店,照例囤貨。
烏龍茶、黑啤、生吐司、日式梅餅,路過日用品貨櫃時,她彎腰,又拿了一盒常用品牌的衛生棉條。
結賬時需要排隊,林霜羽盯着購物車裡的那盒棉條,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個小插曲。
她被暴雪困在陳夢宵位于劄幌的公寓,他們一起在放映室看完了一部老電影。
認識不到10天,孤男寡女,異國他鄉,共處一室,她心裡起初還有點緊張,可是陳夢宵表現得太自在,太有邊界感,從頭到尾,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接觸大概就是選藍光碟的時候,腦袋曾經短暫地挨在一起。她能嗅到他發梢淡淡的茉莉香氣。
看到西佳敬帶着妻子在海邊放煙花的時候,連日的特種兵行程讓她開始犯困,于是縱容自己打了個盹。
醒過來之後,窗外積雪深厚,幕布全黑,而陳夢宵懷裡抱着一隻軟枕,後背微微弓起,抵住牆壁,腦袋埋進臂彎,也睡着了。
借着日光将他的身影端詳許久,林霜羽輕手輕腳地起身,找到衛生間,即刻發現異樣。是生理期即将到訪的預兆。
盡管尴尬,她還是折返,把他叫醒,說自己生理期到了,需要出門買點東西。
陳夢宵顯然沒聽懂她在說什麼,毛茸茸的後腦勺動了動,睡眼惺忪地“嗯?”了一聲。是從鼻腔裡溢出來的氣音。那一刻總算對“19歲的男大學生”這個概念有了實感。
耳根莫名泛紅,像回到遙遠的青春期,彼時她的日語水平跟他的中文爛得不相上下,翻遍詞典都搜索不到月經的日語,最後隻好換成英文告訴他。
這次陳夢宵聽懂了,慢吞吞起身,踩着棉拖鞋往客衛走,她不明就裡地跟過去,看着他站在大理石洗手台前,摁開鏡櫃門,心無旁骛地翻找。
一次性牙刷、美瞳護理液、卸妝水、迪士尼發箍……最後還真的翻出來半盒拆開的衛生棉條,他晃了晃,還有點沒睡醒,輕描淡寫地問:“隻有tampon,用嗎?”
那其實是她第一次用棉條。
此後每次生理期,在感歎“衛生棉條真是偉大的發明”的同時,不得不反複想起那個人。
結完賬,走出便利店,在拒絕了一次搭讪以及兩次健身房辦卡邀請之後,林霜羽踩着滿地薄霜似的月光回家。
弄堂裡有塊空地,偶爾會被當成臨時車位,此時此刻,那裡停了一輛紅黑配色的Revuelto,線條銳利,張牙舞爪。
車主正心不在焉地倚着車身跟誰打電話,說的是日語,當耳朵裡捕捉到“歐噶桑”的字眼時,她略微僵硬地停步。
陳夢宵還是美術館偶遇時的那身裝扮,灰色潮牌衛衣,工裝褲,衛衣下擺露出T恤白邊,遮不住的少年意氣。四目相交,若無其事地沖她笑了一下,而後繼續跟媽媽打電話。
完全沒打算解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完全不在乎會把别人的心攪得天翻地覆。
林霜羽再次體會到什麼是進退兩難。
等一通類似報備的電話結束,她搶先開口:“今天沒去劇組?”
陳夢宵嗯了聲:“男一号急性腸胃炎,臨時停工一天。”
怪不得有空去看展。
“大概還要拍多久?”
“一個半月。”
林霜羽點點頭,語調是刻意僞裝過後的輕松:“等到時候上映了,我一定帶着朋友去捧場。”
他聞言勾唇,露出令人心動的笑容:“好啊,應該不會讓你半途睡着。”
無聊的一問一答暫時告一段落,空氣靜得人發慌,半晌,她避開白天的偶遇,又問:“對了,電影是什麼題材?”
“懸疑驚悚。”
毋庸置疑是他的舒适圈,他之前拍過的很多短片都是這一類題材。
思緒短暫地發散,林霜羽下意識道:“我發現你好像從來沒拍過愛情片。”就連作業也會刻意避開。
明明長着一張标準的花花公子的臉,随時準備愛上任何人,随時準備離開。
淡燈搖曳,陳夢宵沒回答,偏頭看她手裡拎着的購物袋:“買了什麼?”
“零食、飲料、日用品,還有兩罐啤酒。今天剛好做活動,買一送一。”夜間氣溫低,林霜羽自然而然地邁步,“先上樓再說吧。”
走出幾步,身後的人仍然未動,她不由得停步。
回過頭,夜色濃濃,陳夢宵正在看她,目光很靜。
“想做嗎?”
他讨論起做/愛這種事坦蕩得像聊喝水吃飯,“想的話就上樓,不想的話,陪我在附近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