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盈這下真的把筷子扔了,她頭也不回地回了正房,臨走還帶翻了凳子。
謝明蘊心滿意足,慢悠悠地吹着白粥。
“大人,阿宛是個好姑娘。”即便多年追随,徐伯也極少見他這樣刻薄。
謝明蘊輕笑一聲,不置可否:“知人知面不知心,徐伯又怎知呢?”雖然性子嚣張跋扈,扶盈卻是生了一張柔弱乖巧的臉,隻消稍微裝一裝,怕是能唬住不少人。
心知不該過問他的私事,徐伯歎了口氣,未再多言。
謝明蘊喝完粥,淨了手踱步回到正房,果不其然撞見緊閉的房門。他一點不着急,耐心引導:“這門若是踹開,晚間可就不擋風了。”
木門果然從裡開了,扶盈拿一本書擋住了臉,正是那本《淮南子》。
她選了軒窗下右側的座,謝明蘊便抽了一本書坐到左側。扶盈打定主意不理他、不受氣,謝明蘊也未有動作,兩人難得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
安靜了片刻,徐伯忽然端着一盤核桃酥進來,放在了中間桌案上。他平素不喜歡在看書時吃糕點,但扶盈不同。
酥脆的外殼咬開,帶着濃烈核桃香味的甜香湧入鼻尖,聞之令人口舌生津。
謝明蘊想伸手拿一塊,瞥見徐伯似乎有話要說,他放下書,走出了房門。
徐伯不住地往房内瞧,斟酌許久才道:“大人,阿宛她......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方才他聽見灑掃庭院的幾個小厮聚在一處議論,其中一人信誓旦旦地說曾見過阿宛,還說阿宛生得像皇宮裡的扶盈公主。
揮霍無度、恃寵而驕、胸無點墨、目中無人......除了貌美,有關這位公主的傳聞沒一個好詞。且不論扶盈公主與他家大人的過節,如今這世道,私藏一位舊朝公主,恐怕要惹禍上身。
謝明蘊頓了一頓,道:“我自有分寸。”他不怕有人認出扶盈,反而怕沒人認出。
一盤核桃酥吃完,謝明蘊正好回來,扶盈用軟布擦淨手,又拿書擋住了臉。
她還沒将糕點咽下去,臉頰鼓鼓的,謝明蘊忽然又生出逗弄的心思,“公主在看書嗎?”
明知故問。扶盈沒應他,謝明蘊便自己順着說下去:“此書中,我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一句最妙,阿宛以為如何?”
論起繡花枕頭,扶盈公主稱第二,京中無人敢稱第一。他倒要試試,過了三年,這位詩文不通的公主是否真的轉了性。
扶盈對此毫無印象,強裝鎮定道:“我也覺着此句甚好。”她說得模棱兩可,謝明蘊又能奈她何?
“竟有相同見解,真是不勝榮幸。”謝明蘊沒忍住笑,也用書擋住了臉。
那句“道可道”根本就不是出自《淮南子》。
扶盈卻不依不饒:“你是不是又暗中取笑我?”
謝明蘊并非第一次如此可惡,初見他那回便是這樣。經扶盈一個“又”字提醒,謝明蘊也想起了往事。
上元佳節時,天子曾于宮苑設宴。寒冬方過,酒菜尚溫,端坐高台的扶盈公主不知緣何賜了他一杯酒。
彼時謝明蘊初入京城,年輕氣盛,早對奢靡無度的宮廷不滿,趁着些微的酒意,先是拒了她的賜酒,接着又是出言不遜。
“‘處處聞弦管,無非送酒聲。’公主不解其意,倒不出臣所料。莫說公主未曾讀過,便是學過,想必也是不能明白的。”
“公主的酒,臣還是不接為好。”
這詩是先人所作,意在諷刺權貴隻知飲酒作樂,不知農事,無奈扶盈公主不愛讀書,當下竟未聽懂,還是旁人向她解釋的。
那時,扶盈便是這樣興師問罪的神情。
“多慮了,我不過随口一問。”謝明蘊正色,仿佛是她多心。
扶盈不信,也抓不住證據,搬着椅子離遠了些。她這幾日本來過得舒心一些了,偏生這讨厭鬼又回來,簡直故意叫她不得安甯。
“你、你知道我皇兄去哪兒了嗎?”想到皇兄,扶盈心中稍稍安定些。
謝明蘊思索了片刻,“太子殿下很聰明,藏得很好。”
東宮燒毀的宮殿中并未找到太子的骸骨,連同幾個親信也不見蹤影,跑得倒是快。
扶盈不語,默默祈禱皇兄能找到她。她盼着謝明蘊快些被使喚走,誰知謝明蘊待在府中的時間反倒越發長了。
白日裡去給那些亂黨出謀劃策,晚間卻雷打不動地回來。雖有徐伯給她開小竈,可總吃不上晚飯,肚子餓得慌。
趁着謝明蘊在洗浴,扶盈偷溜出去找徐伯,行至院門附近卻聽見兩個小厮說話。
“你确認那個阿宛就是扶盈公主嗎?”
“這......我也就遠遠望見過公主一面,哪能十分确定?”
“要不算了吧,萬一錯了怎麼辦?”
“怕什麼,大不了試試呗!那貴人給的犒賞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