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朔并非不知道謝明蘊将她帶回府的原因,隻是這些天又聽聞了許多扶盈公主欺男霸女的事,不由得話裡帶刺:“公主這般惬意,原來真是中了謝大人的美人計。”
他一向愛憎分明,先前因扶盈外貌生出的些微好感,都随着傳聞一并随風消散了。
謝明蘊落後幾步,方跨進院中,便聽得自己莫名被點,随後又一并受扶盈“呸”了一句。
扶盈不想同他鬥嘴,轉頭憐惜地摸摸小白馬的鬃毛,“夜雪,你受苦了。”小白馬跺了跺腳,卻沒掙紮。
馬這種動物,也是認主人的。謝明蘊原還擔心她傷着,見此情形,大概猜出了原委,問:“衛朔,此馬可是璘王賞賜?”
“你怎知道?璘王當時還說此馬烈得很,我費了些時日才馴服它。”衛朔老實應道,“照理說,追影可不會這麼客氣。”
果然如此。謝明蘊了然,低頭慢慢整理自己的衣袖,“那可未必。依我看,扶盈公主或許才是主人。”
先皇對扶盈極盡寵愛,即便是将上好的戰馬囿于園中作小寵也不足為奇。若非京中紛亂,這馬匹到不了璘王手中,更不能轉賜給衛朔。
“這樣輕快健壯的駿馬,竟終日關在園中,簡直是暴殄天物!”常年駐守關外,衛朔深知好馬于軍士的重要性,聞言極為痛心。
扶盈卻不這樣想,反唇相譏:“成日行軍打仗有什麼好?不說朝不保夕,也是風餐露宿、忍饑受餓,夜雪才不要受這種苦!”從前幹幹淨淨的小白馬染了滿身塵煙,梳得齊整的鬃毛也亂了,扶盈心疼不已,心一橫,擋在了小白馬前面。
衛朔朝前一步,冷笑道:“這叫什麼話?好馬就應馳騁疆場,與大丈夫建功立業!偏安于安樂窩中,真是浪費了大好天資!”
他不能理解扶盈公主多餘的善心,扶盈也同樣不同意他的觀念。衛朔勸服不了,便将謝明蘊搬出來。
“明蘊,你以為如何?”
突然被卷入争鬥中,謝明蘊微微颔首,心中便有了道理:“良馬在世,少有伯樂,行車貿貨之庸者何其多?與其碌碌一世,辜負良才,倒不若執策臨之,奔赴沙場,使之盡千裡之才,争半分功名。”
“至于公主所言,實在多慮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扶盈應得極快,仍是那副倔強的神情。
謝明蘊有些意外,不曾料到她能答得上這個典故。此話之後雖也有話應答,不過都是複述先人之言,說之無用,他略一思索,換了一副說辭。
“名駒有靈,非知馬者不能禦。夜雪既能為衛朔所乘,便是認可了他。”
扶盈仍是不服,張口欲辯解卻無言。她已察覺出謝明蘊不是站在她這邊的,目光閃動,不舍地又摸了摸小白馬,氣哼哼轉身走了。
“果然氣性大得很,扶盈公主名不虛傳。”衛朔故作誇張地歎了一口氣,“謝大人舍身為君,衛朔佩服。”
謝明蘊不語,一笑置之,聽衛朔吹噓幾句後送他出了府,徐步向後院走。
軒窗半掩,日色微冷,扶盈正拿一本書看,聽見聲響也不擡頭,泛黃的書頁遮住臉,瞧不見是什麼表情。
謝明蘊不慌不忙,往下瞥了一眼,便瞧見那個“正”字又多了一筆。
算在他頭上了。
往常他皆是由扶盈自己想開。
“北方戰事多半已平,夜雪随衛朔征戰,不見得會遇着什麼險境。”謝明蘊言盡于此。
“即便沒有危險,成日風吹雨打便不是苦嗎?!”他一句又挑起扶盈不平,柳眉微挑,“若是那衛朔真愛馬,怎會舍得它辛苦?夜雪本該每日梳洗散步便好,何苦去什麼沙場?”
原是用作出戰讨伐的戰馬,到了扶盈口中卻隻是應當梳洗散步,難怪衛朔同他說,夜雪到他手中時欠缺操練。
謝明蘊并不奇怪,他本不欲多言,隻任她喃喃自語。
扶盈會有如此想法,全然要怪罪于先皇。先皇對這位小女兒,與其道是疼愛,不若說是寵愛。人雖生得漂亮,詩文謀略、琴棋書畫卻是樣樣不通,與扶盈一母同出的太子也不逞多讓。
扶盈跋扈記仇、不明事理的性子,或許并非天性如此。
教她學好?這個念頭冒出來,連謝明蘊自己也覺荒謬。待太子伏誅,扶盈便徹底失了利用價值,璘王未必容她活着。
謝明蘊遲疑良久,最後并未有動作。
反倒是徐伯見扶盈神色恹恹,主動問起她願不願出門瞧瞧。如朝露般年華正好的姑娘終日悶在府中,萬一不好了要悶出病的。
他特為扶盈備了一頂幕籬,素色紗羅長長墜下,遮去她面容,隻透出一個影影綽綽的婀娜人影。
謝明蘊垂眸,未發一言,扶盈便當他不反對。
采買仆役并非什麼有趣的事兒,徐伯顧念她年紀輕,叫兩個小厮陪同着,自去景澤坊遊玩。
扶盈從前何等珍寶未曾見過,景澤坊中為夫人小姐所追捧的各色衣料、珠寶,她隻瞧了一眼,便覺興趣缺缺。
“姑娘,這緞子的紋樣可是當下最時興的,要費許多功夫!就這一匹,錯過可便再尋不到了!”見她駐足停留,店鋪掌櫃急忙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