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詠州徘徊幾日,時已入仲冬。扶盈成日閑極無聊,已快将府中的山石數清楚,終于等來轉機。
太守雖瞧着靠不住,賬面倒做得不錯,到衙門中走了幾日,張敬和謝明蘊已将目下狀況了解得差不多了。
“這詠州城近年的帳都快查完了,謝大人可有眉目嗎?”一日事畢,張敬試探着問道。
他們此來江南,自然不單是為了查賬而已,更是為使江南士族歸心。謝明蘊先前答應出面,不知到現在還做不做數?
“張大人不必憂心,謝某已有定數。”謝明蘊微微一笑,低頭整理袖口,“明日便拜托張大人與太守周旋了。”
賬面做得再幹淨也終究有所疏漏。既抓住了把柄,也是時候訪一趟詠州謝氏了。
扶盈不知其中彎繞,忽見謝明蘊收拾東西,還當是要回上京,懷着喜悅便上了馬車。她特意揣了些點心在袖中,防着日長路遠,不料馬車颠簸不到半個時辰便停下了。
她挑起車簾往外瞧了一眼,道上行人如織,天色晴好,似乎連詠州城都未出去。
“這是何處?”說話間,扶盈已望見面前寫着“謝府”二字的漆金牌匾,立時便想到謝明蘊的“謝”字,不由困惑,“你何時在詠州也置辦了宅邸?”
詠州謝氏乃江南名門望族,光是家宅便幾乎占了半條街,其中仆役無數,虧得扶盈敢說是他置辦的。
謝明蘊笑而不語,兀自下了馬車,扶盈無法,隻得跟上。
馬車在府門不過停滞片刻,門口小厮已近前來問:“敢問大人名姓?可有拜帖?”兩句分明該是謙卑的話語,從這小厮口中說出,卻帶了幾分藐視。
謝明蘊立于府前,遙遙凝望門上牌匾許久,忽而輕笑一聲,“煩請通報,隻說謝明蘊前來拜會便是。”
謝府每日登臨門客衆多,哪一個不是恭恭敬敬?眼前這個人自稱姓謝,說不定也是哪個妄想攀高枝的,還敢這樣張狂?
小厮白了他一眼,懶懶道:“若無拜帖還是請大人來日再來吧。”
車夫跟随謝明蘊幾日,見到的衙門官員莫不是以禮相待,聽見這小厮口氣這麼大,不由也吃了一驚。
扶盈難得見謝明蘊受氣,先是幸災樂禍,後發覺自己也被拒之門外,頓時又不高興了。
謝明蘊倒是無甚反應,依然面帶溫和淺笑地伫立着。扶盈走上前,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謝大人,給他些顔色瞧瞧。”
日日耳濡目染張敬一口一個“謝大人”,扶盈不覺也換了一個稱謂,隻當是在外賣他面子。
她向來都是直呼謝明蘊,如今卻好端端地稱他“謝大人”,謝明蘊垂眸笑了一下,仍是無言立着。
謝府門前又停了幾輛馬車,皆是雙手拿拜帖,對那小厮極客氣。身邊人來人往,不時投來目光,雖戴着面紗,扶盈仍是臉上發熱,尋思着幹脆躲回馬車裡。
她正猶豫着,便聽一人驚訝之聲:“謝大人怎在此?!”
那官差近日不當值,原想終于不必怕受上京來的大人斥責,不想在謝府門前又遇到這尊大佛。
若是被出訪的禦史彈劾,他這頂烏紗帽便别想戴了。小厮還想問兩句,那官差已搶先開口:“這位是上京來的謝明蘊謝大人,怎不讓大人進去?”
被使了眼色,小厮再自負遲鈍也該覺察出來,忙不疊彎腰賠笑道:“小的這就前去通報,大人稍後片刻。”
他大字不識幾個,更不通政事,慌忙入堂通報後,才知得罪了大人物。
“愣着做什麼?還不快請謝大人進來!”見他還愣着,坐于堂中的中年男子隐有怒色,小厮連忙稱是,小跑着出去。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便原諒則個。”小厮點頭哈腰地引謝明蘊入府,不忘恭維,“想不到大人小小年紀便身居高位,小的實在佩服。”
他雖是真心在讨好,卻聽得扶盈微微蹙眉。哪家的看門小厮敢随意向客人搭話?還“小小年紀”,真是膽大包天。
一路行過數條長廊還未到頭,扶盈左右瞧着兩側花草亭台,心中隐有疑惑。這地方怎的如此奢華,比她的公主府也不差,詠州之民竟如此富庶。
“我家老爺已在裡頭等候了,大人請吧。”穿過一道門廊,小厮總算停下,躬身請謝明蘊進去。
至此,扶盈依舊不知道來此為何。四望寬廣的庭院更覺不安,緊跟着謝明蘊跨過門檻。
堂上正坐着一個俊朗的中年男子,瞧見謝明蘊來,立刻起身相迎:“明蘊總算來了,你大伯正念着你呢。”
“二伯。”謝明蘊面向行了一禮,未如那男子般親昵,稍退一步,避開了他拍向肩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