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盈戀戀不舍将視線收回,拿起青瓷茶杯把玩,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謝明蘊,你知道梅蕊茶嗎?”
她雖極力想裝作毫不在意,未免還是稚嫩了些。謝明蘊重新泡了一壺壽眉白茶,待茶湯慢慢滲出杏黃色,不緊不慢道:“未曾聽過。”
梅蕊茶?聽名字大概也能猜出是什麼東西。上京那些權貴胸無點墨,又愛附庸風雅,弄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不過是些勞民傷财的物件。
“你未聽過?”扶盈倒是有些訝異,隐隐還有得意。
謝明蘊總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她幾乎沒聽他說過“不知”二字。而今既遇良機,理當顯擺一二。
“此茶可不簡單。”她将青瓷杯放下,挑剔地瞧了一眼杏色茶湯,“春時茶芽生發,冬時梅花初綻。可見平日雖飲茶,冬日卻是要飲梅的。”
哪裡來的歪理?謝明蘊不語,隻是笑着噙了一口白茶,微微颔首靜待下文。
扶盈故意闆起臉,神色正經,“梅與茶類,也并非什麼梅都配點湯。隻要紅梅,不要白梅,隻要新枝,不要老葉。待到雪霁時,将殘雪與細嫩梅蕊一同摘下,并槐花蜜腌一旬時日,方是其中上品。”
“原來如此,謝某受教了。”謝明蘊故作恍然大悟,忍着笑替她添茶。
他知道扶盈畏苦,泡過兩次才往她杯中倒,隻是沒想到竟然這樣不愛苦味。用槐花蜜腌漬十日,怕是除了甜味什麼也嘗不出了。
怪不得她喜歡詠州的糖水,原來早有緣故。謝明蘊也不戳穿,由着她胡說八道,心情不覺好上許多。
他晨間雖起得早,虧得多年寒窗苦讀早已習慣。反倒是扶盈說話說得累了,不覺泛起午倦。
日已交午,午膳後滿院寂靜,門外卻忽然有了聲響:“表少爺可在?大老爺尋您叙話。”
在謝府逗留了這些時日,扶盈也明白了些。謝府人說是叙話,其實就是商議正事,自然是與她無關的。她理了理衣袖,正要到裡間歇息,又聽見門口小厮對謝明蘊道:“大老爺囑咐咱,叫姑娘也去說說話。”
此處的“姑娘”當然隻有一個。謝明蘊不着痕迹掩去戒心,笑意更甚,“可是阿宛闖了什麼禍?她年紀輕不經事,若有過錯由我擔着便是。”
“這......大老爺并未說明,還請表少爺擔待。”小厮撚着衣袖躬身賠笑,卻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
好歹是謝亦身邊人,并非輕易能糊弄。
再多推辭不免惹人生疑,在籌劃完成之前,謝明蘊不願節外生枝。正巧扶盈也聽見了談話,腦袋湊過來,俨然頗有興趣,帶她去也無妨。
想謝亦回府之時,扶盈隻在遠處見過一面。雖謝府人人敬畏他,可究竟不過是詠州薄曹,堂堂公主自然是瞧不上眼的。若非閑極無聊,她也未必肯去。
取了件靛青色外袍披上,扶盈施施然邁出門,不等謝明蘊說話已先一步走了。小厮隻當不知,依然笑着伸手恭請謝明蘊。
此番既是私下相邀,自是不好張揚。小厮未将兩人領至正堂,到一處側院前便停步做了個手勢。扶盈猶豫片刻,偏頭裝作未瞧見,讓謝明蘊先行。
茶水糕點已備好,謝亦正等在房中。謝明蘊拱手行禮:“晚輩來遲,請大伯見諒。”
謝亦忙将他扶起,虛虛替他拂去衣上飄雪,“賢侄何必多禮?今日不為朝堂事,不過家裡人說些閑話,望賢侄嫌我多事才是。”
“大伯說笑了,晚輩豈敢不敬?承大伯厚愛,晚輩也隻好暫将虛禮抛了。”謝明蘊直起身,笑容端莊得體。
扶盈在一旁随着謝明蘊行禮,一時不覺看愣了。這一老一少一面說着不必拘禮,一面倒是把表面功夫都做足了。
她默默撿了塊棗泥糕退到一旁去,卻發覺謝亦的視線一同跟過來了。
“這便是随賢侄同來詠州的姑娘吧?”他為扶盈也沏了杯茶,笑問道。
他這一出是明知故問,謝明蘊并不點破,将棗糕推到扶盈面前,身子微側,把人擋去一半,“正是。”
謝亦畢竟是謝明旭生父,保不齊謝明旭暗地裡說了些什麼。
見此情景,謝亦搖了搖頭,撫須長笑,“賢侄不必憂心,不過是聽聞一兩句,略有好奇罷了。”他舉杯向謝明蘊擡了擡,仰頭飲盡。
寬袖長袍,随動作撩起,一并遮住了謝亦苦笑及歎息。
詠州謝氏自到如今表面仍是輝煌,實則内裡已是大不如前。自他之後,族中幾無年輕子弟在官場有所建樹。謝明蘊明面上是謝家人,怎知他心中如何想呢?
窗外雪聲簌簌,一陣寒風将紗簾吹得獵獵作響,圍爐小火陰燃着,至客人離去方才熄滅。謝亦此回确實未提到什麼正事,反倒聊了些舊事,可惜謝明蘊仍是反應淡淡。
歎了一口氣,對座已無人,謝亦徑自斟茶獨飲,“在後頭可聽清了?”
蘭蕙咬着下唇從後轉出,望了一眼門口的方向:“女兒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