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一回不過片刻功夫，謝明蘊回至房中時，扶盈仍在床榻。醒着時那般盛氣淩人，睡夢中倒是安分得很，一絲動靜也無，隻有淺淺的呼吸聲。

翻過幾頁書，屏風内的人依舊沒有要醒的架勢，謝明蘊無奈将帶回的一碟子點心蓋上，起身先出了門。

他在謝明旭和謝明謙之間遊走挑撥，最要緊的便是取信于兩人。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既去了謝明旭那處，少不得要拜訪謝明謙。

謝府兩個公子雖性格迥異，骨子裡卻是同樣的自負自信，兩人都當他是自己這邊的，殊不知他背地裡将兩人都算計了進去。

二公子謝明謙較之謝明旭還是更沉穩一些，聽得耳目來報，沒有立刻去請人，隻備了茶在房中等着。

一盞茶涼，院門口的小厮小跑着過來通報。

“二表兄，”謝明蘊笑意真摯，略略見過禮，“不出你我二人所料，大伯果真發覺了其中蹊跷。”

他早将謝明旭要搗亂的事告知，特囑咐謝明謙佯為不知。

謝府在詠州販賣私鹽的商路不出所料受到了謝明旭的刁難，雖因此讓謝明謙背了辦事不力的罪名，卻如何能比得上自作聰明的謝明旭過失大？

身為官府要員，府中子弟卻明知故犯，即便謝亦自己的狐狸尾巴沒被抓住，也逃不了朝廷問責。謝明旭以此為由陷害謝明謙，簡直蠢到家了。

“經此一事，謝明旭短期是再無指望了。”謝明謙神情愉快，目光緊盯着謝明蘊，“接下來該當如何？”

大老爺處罰謝明旭的事在偌大的謝府自然是瞞不住的，但畢竟未放到台面上來，可見謝亦仍是想給親兒子留些餘地。要想動搖嫡長子的位置，他迄今所為還不夠。

分明是自小一同長大的兄弟，如今卻迫不及待對方置于死地，連外人也不如。謝明蘊樂見其成，微微一笑，将今早告訴謝明旭的計劃和盤托出：“若犯下此等大錯，饒是大伯也不能再包庇。”

“确實是好計謀。”謝明謙一面忍不住興奮，一面又有些微的擔憂，“萬一事情出了差錯，豈不是成了我的不是？”

畢竟事關重大，謝明謙不得不斟酌再三。他接觸謝府的暗地經營已有幾年，雖偶爾與各關節的官員結交，卻從不知謝府私鹽的規模究竟如何。

偷竊賬目的罪行，并不是輕易能揭過的。

“二表兄放心，謝明旭的把柄我自會留下。”謝明蘊飲盡杯中茶，笃地一聲輕叩紅木桌面。

無論是誰的把柄，他都會留下。

瞧見他這樣胸有成竹，謝明謙不由安定下心。若說原先還有些懷疑，在謝明旭被罰後也就打消了。尤其是盯着謝明蘊院中的仆從回報，他從上京帶回的侍女似乎被謝明旭調戲了。

少時受謝明旭欺負，如今身邊人又受侮辱，謝明謙倒不相信，謝明蘊能咽得下這口氣。待謝明旭徹底失信于人前，謝府未來家主的位置便觸手可及了。

謝明謙手握青瓷茶杯，望着窗外人聲嘈雜的庭院，神情不由陶醉。

謝明蘊了然，不動聲色地行一禮，返身回了小院。

屋前紅梅蕾被久久未停的寒風吹落幾朵，雜亂地散在地上，灑掃的小厮正動手清掃。他忽而想起，他在上京的府邸中也植了幾株梅樹，算算時日，怕是快要開了。

扶盈不知何時醒了，在小窗前撐着下巴，眼睛也盯着那兩棵梅樹。

江南的天一日比一日冷了，屋中燃了火盆，一門之隔，冷暖不同。

走入房中，桌上的糕點已被人動過。紅釉小碟一分為二，左邊一半一如原樣，右邊則是空空如也。

謝明蘊記着昨夜送來的幾樣點心扶盈很喜歡，故此今早特意轉去小廚房問了一句，沒想到竟然沒吃完，還留得如此齊整。

他覺着好笑，還未發問，扶盈便頭也不轉道：“餘下的給你。”

從前故意折辱他時，扶盈也做過類似的事，隻是那時開口的是她身邊侍女。

“與公主同食，豈不是謝大人的榮光嗎？”

謝明蘊當年還未及如今心思深沉，面上當即便挂不住了，縱然知曉讨好公主大有裨益，也仍是倔着不肯低頭。

而今扶盈已不是公主，他反倒覺出了其中滋味。扶盈這種性子，能為他費心留些，确實是榮光。

廂房内炭火燒得旺，陣陣暖氣撲面而來，她應是覺得熱了，開窗迎面吹着風，臉頰一片淡淡紅霞。屋内暖和得緊，她隻穿了身淡青色的襦裙，袖口芙蓉繡花淺淺飄揚在風中，恍惚間錯亂了時節。

謝明蘊眼眸停駐片刻，眉頭皺了皺，“外頭風大，容易着涼。”仗着屋中點了火盆便敢對着風吹，實在是太大意了。

窗仍開着，扶盈嘴唇抿了抿，應是聽見了，隻是不願搭理。

本也不指望能使喚得動她。

昨夜殘茶未淨，謝明蘊起身，将半壺茶都潑進火盆。嘶嘶一陣水聲，燃得正旺的炭火果然消下去許多，隻餘一點火星暗暗燒着，關上窗也足夠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