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行去,氣候也冷了許多。不過在江南住了不到一月,扶盈幾乎已忘卻了北國風霜的厲害,直到被風吹得咳嗽了幾聲,才不情不願地穿上了披風。
她雖不與謝明蘊賭氣了,二人之間卻也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境地。照常地說話接觸,隻是謝明蘊總将眼神避開。
扶盈本也不是極心細的性子,一心念着回到京城,更察覺不到那細微的不同。
日夜兼程的行程總是無聊,白日在車上颠簸,隻有夜晚稍稍清閑些。實在無事可做,扶盈隻好拿起書看,一來二去倒是又學得了不少東西。
她看得慢,時常還有一些不懂的地方,便隻撿謝明蘊批注過的書看。
北風一日一日烈,一行人距上京也一步一步近了。江南靈巧精緻的峰林漸漸尋不得,取而代之的是北方大開大合的粗犷山野。
是日在客棧用過飯,扶盈湊巧聽見了張敬同店小兒說話。
“按幾位的車馬,大約還有幾日便到上京了。”
連日都是同樣的風景,雖知到了北方,原來已經離上京如此之近了。扶盈心内才湧出歡喜之情,緊接着便被沖散了。
“聽聞這幾日又是大風又是大雪,壓塌了許多樹木房屋,客官可要小心些。”
天時反常,大雪封路。俗語雖道“瑞雪兆豐年”,卻并非是此等場景。
被風摧折的樹木攔腰倒下,橫在路中央,将前行的馬車攔下。馬兒猶能轉向改道,被雪壓塌的茅草屋卻是一時難重建了。
離京城越近,路過的村莊便越多。遠遠望去,受此橫禍的百姓不在少數。
扶盈幾乎不忍再看,放下車簾,轉頭向謝明蘊問道:“離冬去還早,天寒地凍,無處栖身。我們有法子幫幫他們嗎?”
往年上京也落雪,隻是像如今這般,卻是絕無僅有的。謝明蘊雖早就收到了一些消息,但沒想到這樣嚴重。
新皇還未登基,都城便出此異象,隻要有心人稍稍推波助瀾,便極易引起時局動蕩。
天災加人禍,屆時不知又将摧殘多少生靈。
“赈災救民,朝廷分内之事。不必過度憂心,璘王會指派官員處理。”謝明蘊略頓了一頓,深深呼出一口氣,“屆時我會自請領命。”
此等大事,朝廷必然撥款撫恤民衆。要讓這些銀兩都花在百姓身上,并非易事。
況且人人都知他是璘王器重的要臣,若不親力親為,難免連累君王。即便他不主動提起,璘王也會将差事交由他。
馬車速度緩了下來,慢慢行在路上。積雪融了些許,凝成薄冰滿地,道路濕滑難行。
所幸此處離京城不遠,倒不至于十裡八鄉找不到一處落腳地。
行程因故改變,原先定下的住所來不及去,便隻好随意找了一家客棧。
離開詠州城時見過的侍衛嶽青,時隔多日終于再次出現。一身風塵仆仆,拱手行禮單膝跪在謝明蘊身前。
“大人,此處未經搜查,恐怕......”
謝明蘊拂手,阻斷了他的話:“王城之下,天子君威,何懼之有?你多慮了。”
“大人......”嶽青似乎還想說些什麼,見謝明蘊态度堅決,也隻得退下了。
張敬不解地瞥了他一眼,搖搖頭歎了一口氣。
王城之下,天子君威。此種理由,不過是借口而已。天生異象,行路艱難,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謝明蘊特意吩咐繞道,正是因此處是廢太子最後蹤迹所在。
璘王身邊重重護衛,要刺殺他實屬困難。但若換做是身邊無人的重臣,那便容易許多。
至少表面看來如此。
謝明蘊外表溫和純良,憑着這一點,輕易讓人忽視了他骨子裡滲着的狠勁。
當初既敢跟随璘王造反,今日又怎麼會怕一個強弩之末的太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究竟誰是獵人誰是虎,未到終時不見分曉。
扶盈知道的東西少,自然看不見隐藏的危機,如常地用膳、洗沐。隻在仆從引路回房時疑惑了一瞬,以往她的房間總與謝明蘊并着,怎麼今日卻隔得這樣遠?
晚風夾雜着雪,日落之後,寒意越發厲害。民間的小客棧隻有便宜炭火,大咧咧地在爐裡燒着,熏出的煙叫人極不舒服。
扶盈被嗆得難受,輾轉反側睡不着,幹脆起身将窗開了。
子夜的風雖涼,到底是清新些。不遠處有一處村莊,偶有犬吠聲傳來,打破黑夜寂靜。今夜無月,四野漆黑。
一片安靜中,扶盈卻好似聽見了不尋常的聲響。
樹葉随風搖動的沙沙聲越來越大,直到一聲驚呼,幾道黑影霎時從窗前躍過。
“來人,莫叫他逃了!”呼喊者正是嶽青,聲音從謝明蘊房間的方向傳來。
不知發生何事,扶盈既是心急,又怕誤了事,躊躇不知該不該出去時,房門忽地開了。
謝明蘊布下的侍衛還未來得及保護,鋒利的劍刃已架在扶盈脖頸。
“都别動,否則我先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