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雪重,又兼大風,要重建雪災後的屋舍,一時半會是好不了的。隻是禮部已擇了吉日,便是不能完好,也要做出個大概。
謝明蘊将她的手拿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指,“晚間冷,我去瞧瞧他們。你便不要跟來了。”
她身子骨弱,若是受了凍,隻怕又要連日遭罪。
扶盈抽回手,察覺動作不妥,耳尖泛紅,急忙退了兩步,“......好。”
今夜除夕,她本想着讓謝明蘊回府看看徐伯。但他既如此說,便是無法了,再糾纏反倒顯得自己不明事理。
營帳的簾幕掀開又落下,寒風透進絲絲縷縷,即刻便被炭火沖散了。
興許是謝明蘊等人的緣故,外頭似是吵嚷了起來,問候寒暄之聲此起彼伏。謝明蘊的聲音并不算大,隻是話語裡總含着笑意,比旁人要好認一些。
“謝大人,難得除夕,應是團圓的時候,怎的不好好休息?”聽聲音好像是晚間見過的幫廚老伯。
“正是如此,才愈發牽挂諸位。這般佳節,若是出了岔子,我又怎生安得下心?”這便是謝明蘊。
“真是勞大人費心了。”聲音低落片刻,旋即又揚起語調,“大人莫要說我們!您一心為民,豈不不是冷待了身邊那位佳人?”
談話到此頓了一下,才又聽到。“她不是那般小氣的人。”
“大人說得是,能與您相配的姑娘定然非同尋常。小老便鬥膽,願大人與姑娘心意相照、終成佳話。”
“我......”遠處升空的煙花綻開,“嘭”地一聲響,模糊了近處的風聲,“......為好。”
扶盈側耳聽着,想知道究竟說了什麼,卻隻聽見外面一群人笑了幾聲,帶着笑語逐漸遠去了。
夜空中煙火接連綻放,印得帳内也透入亮色。探出頭觀看的人們發出不斷贊聲,扶盈卻一動不動,在忽明忽暗的桌前,摸着自己微熱的臉頰想:謝明蘊到底是怎樣回答的呢?
是從善如流,還是堅決否認?“為好”又是什麼“為好”?
隔着一層簾帳,扶盈其實并不确定是否聽錯了。她确定應當是提到了自己,可是後面的話越回想卻模糊了。
也許那句應是冷待了“家人”,畢竟那些人與謝明蘊不熟悉,将她當作妹妹姐姐什麼的也不奇怪。至于接下來的“心意相照”......定是她聽錯了!也許是什麼她不知道的典故也未可知。
夜風吹打着營帳,總叫人覺得有人要掀簾而入。扶盈驚吓了幾次,一面期待他回來,一面又期待他先别回來。
喧鬧過後,連煙火也沉寂。繁難的賬目一頁頁翻過,越是想要靜下心來,越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太久未下筆,硯台上的墨水都凝滞住了。扶盈懊惱地趴在桌面,用賬本埋住臉,企圖将紛亂的情緒都擋在外面。
那些想不明白、理不清楚的事争先恐後湧進腦海中,實在讓人想得頭疼。她抗争了良久,最終還是決定先逃避。
燈盞上一滴滴燭淚滑落,桌面痕迹點點。燭芯無人剪,火苗跳動明滅,終是在一陣風吹後熄滅了。
謝明蘊回來時已近子時。上京經了幾日的天晴,忽又落雪,雖隻是薄薄小雪,也需得關照安置地的災民。
他未着披風,外裳也沾了些微雪花。提燈被燭煙熏得昏黃,隐隐約約地照亮了營帳的一角。
扶盈睡得不安穩,手指曲了一下,将蓋着臉的賬本蹭開了。
殘冬的寒夜總是比白日冷上許多,謝明蘊無奈地歎了口氣,取了張毯子,将人裹着抱回了屏風後。
營帳内隻有一張小床,本是偶爾歇息用的,不寬敞,也不舒坦。即便預先鋪過幾層軟墊,也還是怕她睡不習慣。
一點細雪從他身上落下,融在扶盈面龐。睡夢中的人眉頭微微皺了皺,并未睜開眼。謝明蘊替她拂開散亂的碎發,這才退回外間。
賬冊被壓亂了幾頁,撥開邊角的折痕,入目便是紛繁的記錄。隻是瞧着,似乎便能想象到扶盈咬着唇認真思索的模樣。
燈盞上的蠟燭重新點起,謝明蘊收拾好桌面,才要下筆寫信,營帳内風風火火地闖進一人。
“謝明蘊,你交代的我做完了,真是不容易!”衛朔毫不客氣地坐下,揚手想取杯水喝,卻摸了個空。
他略尴尬地收回手,連忙說道:“早知當官這麼累人,還不如一直在塞外待着!”
水壺燒過許久,其中的水早已涼了。謝明蘊輕笑一聲,并未喚人,順手給他斟了一杯,“為官做事,勞心勞力。若是輕松,那便奇怪了。”
“那倒也是......”衛朔咕咕哝哝應了一句,轉念一拍大腿,“來日閑了,我定要帶着追影自在馳騁一番,這才暢快!”
“追影?”謝明蘊遲鈍了一瞬,略略回憶了片刻,眼眸中溢出一點笑意。
說的應是扶盈從前圈養過的小白馬,她叫它夜雪,今日晚間她還為着小白馬向他告狀。
“阿宛說你不愛護,要你把白馬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