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淳忽而冷笑一瞬,無視身邊哭求的臣子,拔出佩劍,架着扶盈一步一步向前走。
他似是對扶盈耳語,又似是對謝明蘊說話,語氣缱绻而刻意:“謝首輔名不虛傳,果然是才貌出衆,與我的好妹妹也算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如此良配,照理孤這個做哥哥的不該棒打鴛鴦。”
“可謝首輔借扶盈将孤引出來,其心未免不純。若将扶盈交于你,我又實在放心不下。”雨勢越來越大,讓蕭淳的聲音都顯出幾分體貼來,“不若讓孤來試試謝大人的真心。”
他已無路可退,唯一的生路便是賭——賭扶盈在謝明蘊心頭有一絲分量。
“孤給你兩個選擇,讓你的軍隊撤走,或者——讓她給我陪葬!”
大雨傾盆而下,如同在兩方之間留了一扇簾幕,謝明蘊的表情便在另一側看不真切。
蕭淳賭輸了。
謝明蘊取過身側弓手的長弓,緩慢沉着地拉開弓弦。瓢潑冷雨随雷聲轟鳴而下,一如他冰涼話語:“太子憑什麼認為臣會在意她?”
雨水落下,浸濕箭羽微微下墜,而銳利的箭簇卻依然穩穩指向前方。
嗫嚅分辯之語不再,隻剩下低低的哭泣聲。扶盈眼中含淚,緩緩轉過頭注視着雨幕後的身影。
從前略過的一件件事浮上心頭,她也終于明白,什麼不忘舊主、來日相伴,到頭來不過是一場騙局。
怪她太過愚蠢,不僅上了謝明蘊的當,還害得皇兄落到如此地步。
扶盈閉上眼,不再言語。
利箭破空聲在雨中格外清晰,似乎馬上就要穿透她的身體,然而淋濕的箭羽卻迫使射出的箭矢提前墜落了。
看似兇悍的一箭沒有傷到一人,隻是為了給潛伏的暗箭做掩護罷了。
桎梏住扶盈的手蓦地一松,長劍铿然落地,蕭淳的血些許地濺落到了她身上,暈出一股奇異的溫熱。
扶盈慌忙轉身,她想扶住蕭淳,卻隻能任由他的身體無力地倒下。
為求一擊斃命,暗箭上甚至淬了毒。
扶盈試圖用手捂住傷口,卻仍是無法阻止泊泊鮮血流出。她的眼睛已經完全被眼淚模糊了,隻能看見蕭淳越來越蒼白的臉龐。
将死之際,蕭淳卻笑了,雨點落到他臉上,愈發将人沖洗得毫無血色,“咳咳......謝明蘊不過利用你......我死了,他也不會放過你的......哈哈......哈哈......”
随着最後一聲笑,苟延殘喘半年多的太子殘黨便在今夜徹底成了死局,成王敗寇,一瞬分出。
反應過來的太子黨羽眼見君主已故,頓時怒不可遏,除去少數茫然無措的人,其餘人俱是沖着扶盈來了。
“你這禍害!給殿下償命來!”或是劍或是拳,文臣武将,皆是失了理智,怒吼着便要沖過來。
扶盈卻仍是跪在蕭淳身邊,雙目無神地望着前方。
千鈞一發之際,一側始終沉默的秦文良忽而出手,将她強行拉了過去。
謝明蘊調來的軍隊自然不是吃幹飯的,隻是刀劍無眼,難免傷及無辜。冒險将扶盈救出來,是他秦文良給謝明蘊交的投名狀。
一夜驚懼,扶盈已經無力再掙紮,隻能任由旁人将她帶走。
京城的軍隊已經越過她沖上前去與餘下的太子黨羽交戰,混亂之中,皇兄的屍身就躺在泥濘土地上,任由大雨沖刷。
扶盈眼中蕭淳的身影越來越遠,終于遠到看不見了。
她被人先行送回了京城中。
一場夜雨,寒風入骨。衆叛親離仿佛僅是高燒不醒時的夢魇,睜眼時卻成了現實。扶盈受了寒,幾日幾夜高燒不退,幾乎将所有喂進去的湯藥都吐了出來,直到身體虛弱到連側身的力氣都沒有。
她已經哭不出來了,眼淚好像随着體溫升高被一并蒸發,眼睛幹澀得幾乎睜不開。頭很疼,嗓子也痛,睡不着又醒不過來。
半夢半醒間,她時常感覺謝明蘊就坐在她身側。他并不說話,隻是靜靜地待着,用濡濕的巾帕擦過她的臉頰。
偶爾,扶盈也能聽到旁人與他說的話。
“......大人執意如此......昌樂願向陛下求情......留下她......不要名分......”
是昌樂的聲音,言談間說到了她的名字,至于其中說的是何事,扶盈已無心去思慮。
最後一場春雨也過了,窗外雨聲不再。而雨夜中皇兄絕望慘笑的模樣卻始終在心頭揮之不去。
她情願死了一了百了,可偏偏這副病弱的身子骨又不肯,硬是撐過了這個關頭。
再度清醒時,扶盈勉強有了一分力氣,第一個動作便是躲開了謝明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