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香在蓮花爐内靜靜燃着,逸散出淺淡舒緩的香氣。扶盈坐在榻上,皮膚也淡得似要消散了。
自那夜至今,她消瘦了許多,鬓發淩亂垂落,落入謝明蘊眼中,又添一分愧疚心疼。
她的聲音因為許久未開口而顯得有些沙啞,說話時極輕極微:“為什麼還留着我的命?”
“什麼?”
“為什麼不殺我?”扶盈語氣平淡,仿佛訴說一件身外事,眼睛望向窗外。“皇兄已故,你留我也是無用。”
醒來後不久,她掙紮着在房中翻找了些地方,架上的裁紙刀不見了,甚至白瓷梅瓶也沒了蹤影。
屋外已入夜了,夜風吹入,吹得人面上生疼。謝明蘊未答話,隻是将窗關了,又替扶盈掖了掖被褥。
他動作很小心,怕扶盈不願意他靠近,指尖碰觸到一點皮膚,立即收着手躲開。
“莫要說這種話......”謝明蘊強撐起笑意,一點溫熱從眼下滑落,“要平平安安......長長久久......”
燭影在屏風上晃動了一下,落下的陰影掩住了扶盈的表情。
謝明蘊留她,或許另有用處。至于他究竟想做什麼,她猜不透,也不願再猜了。
她實在累了,無力再掙紮,閉目靠着護欄,“事成之後,你便放過我吧。”
謝明蘊何其聰明,他本應聽出扶盈是何意思,可惜關心則亂,一時間一句辯駁都思忖不得。
良久無言過後,反而是外頭打破了沉默。
“大人,宮中來人了!”
廢太子的事雖告了一段落,總還是有些東西未解,偏生在這時候來了。
續上房内的安神香,謝明蘊囑咐了侍女好生照顧扶盈,乘了馬車又往宮中。
召見來得匆忙,他并未着官服,将近宮門時才發覺衣襟處暗了一塊,不知何時叫淚水打濕的。
所幸今夜無月,也看不大出來。
往日皇帝有召,多是在禦書房,不想今日卻到了另一處。
即便皇位上已換過了人,皇家宮苑卻與從前無差,無非是殘春落了些花枝。亭台水榭,玉樹瓊枝,流水不改。
曾經的璘王借由臣子謀劃才做了今日的皇帝,謝明蘊膝未及地,皇帝的聲音已經傳來:“不必多禮了,朕今夜喚你并不為政事。”
他沿着蓮池慢慢向前走,笑道:“朝廷如今安定了,你自己可有什麼想法?”
舊年枯荷已清理幹淨,還未到新一年蓮花開的時節,蓮池空曠,微風過水,愈添夜涼。池上水榭垂挂紗簾,隐隐約約透出其中的光亮人影。
謝明蘊還是照舊行過禮,落後兩步跟從。“臣有私心,隻怕陛下不肯。”
同在北地時,皇帝便與他說過此事。而今盡管說得空泛,指的是何事,其實二人都心知肚明。
謝明蘊仍将扶盈留在府中的事,皇帝自然也是知道的。
既知如此,另說别話便不太尋常了。
皇帝就在此處,水榭裡的人卻遲遲未來迎接。其中之人,或許是昌樂,更有可能是昌樂依仗的當今太後。
特意選在此處談話,想必也是為了打消太後的念頭。皇帝既然沒有管他将扶盈留着,也沒必要管更多。
隻是扶盈身份特殊,不便公之于衆,也是二人默認的。
謝明蘊先開口,免了皇帝為難,“陛下若不反對,臣便先謝過陛下賞賜了。”
“朕何時說要賞你了?”皇帝停步,先是佯怒,忽而撫掌大笑,“也罷也罷,你是個有想法的,是朕多言了。”
話至此處,便是太後親自說親也來不及了,皇帝索性玩笑道:“你心中有數便可。朕可告誡你,莫要貪戀溫柔鄉,誤了正事。”
“臣謹記陛下教誨。”謝明蘊亦是從善如流地認下。
閑話叙過,謝明蘊向皇帝告退,又乘馬車出宮。他是特召來的,便是宮門落鎖也有旁路可走,隻是在出宮前遇見了秦文良。
戶部遣他做了個員外郎,正值春耕,未免多事些。
他官職不及謝明蘊,照面了自是要行禮。隻是禮過之後,又多嘴問了一句:“那位如今還好嗎?”
“受了些風寒,勞心挂記。”謝明蘊不欲外人打聽,答過便放了車簾。
分明是血海深仇,竟能一句風寒了事。秦文良擡頭,覺着這天是愈發暗了。
不過他樂得順水推舟。有他那一日出手相助,扶盈公主在謝明蘊心頭分量越重,他今後仕途便越坦蕩。
“那便祝大人愁病俱解,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