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支配了場上的一切。
格雷無比希望那隻是自己的一時眼花,然而現實又無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格拉墨”。
那是主人公裡夏爾所持有的,與艾涅斯特的“米斯特汀”相對的劍。也是一路伴随他成長,并在最終在決戰之地粉碎艾涅斯特瘋狂企圖的劍。
它在本篇劇情開始之前就一直陪伴着裡夏爾,不會出現在第二個人的手中。
也就是說,這個襲擊者的真實身份是——
格雷的視線慢慢地移動,定格在了眼前之人的身上。
對方穿着一身以黑色為基調的、便于行動的輕裝,大半張臉被相同顔色的面罩覆蓋,隻是微微露出了一雙眼睛。
但在那雙眼睛中,閃爍着一種不向任何事物屈服的意志。
像是從背景中被切離開來一樣,神秘劍士的輪廓逐漸清晰,一點點地向格雷記憶中的少年靠攏——
然後,重疊在了一起。
格雷的最後一點僥幸心理也消失了。
他表面上維持着平靜的樣子,但手指已經不自覺地攥緊了劍柄。
開什麼玩笑,襲擊者怎麼會是裡夏爾?
别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嗎?按照遊戲流程,這一時期的主角非但不可能出現在這裡,他甚至都還不認識艾涅斯特!
難不成連裡夏爾都是穿越者嗎?
這個念頭剛閃現出來,就被格雷否定了。
系統曾告知過他,這個世界上隻存在他這一個來自異世界的人。在這一點上,它應該沒有欺騙他的必要。
但這樣一來,有太多事情都說不通了。
對戰鬥節奏的掌握太高明了。
在劍術方面的造詣太深厚了。
在遊戲開始時,還隻是把習劍作為一種愛好的裡夏爾,當下卻表現得像經曆過在生死邊緣遊走的實戰一樣。一舉一動既優美流暢,又藏着無法忽視的危險性。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不對勁的地方。
他為什麼要殺“艾涅斯特”?
為什麼要對一個理論上還不認識的人,流露出明顯的殺意?
種種線索彙聚在一起,拼湊出一個猜想的雛形。
和原作截然不同的登場時機。已經成熟的戰鬥風格。在生死線邊緣遊走後留下的痕迹。殺死艾涅斯特的強烈決心。
最糟糕的預感在格雷的腦海中嗡嗡作響。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他向後移動腳步,調整了一下身體的重心。
與此同時,他緊緊地盯着前方,觀察着裡夏爾的反應。
果不其然——對方動了。
幾乎是同一時刻,裡夏爾的拇指微微松開,食指沿着劍柄移動了些許,改變了握劍的姿勢。
這隻是個非常不起眼的小動作。
但是卻像是重複過許多次,如同呼吸一般不假思索的自然和熟練。
如果裡夏爾的敵人想從上方發動攻擊的話,這就是最佳的應對姿勢。
格雷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因為對方所防備的,正是自己接下來想要做的。
格雷繼承了艾涅斯特在戰場上磨煉出的劍技,殺戮效率極高,隻要一下沒能跟上他的節奏,就隻有落敗身死的下場。
但這卻在年僅十六歲的少年身上行不通。
他不僅可以與格雷勢均力敵,甚至還能從一些小習慣中猜到他的進攻意圖。
這樣一來就确定了。
裡夏爾和艾涅斯特戰鬥過。而且遠遠不止一次。
其中的次數,甚至已經多到讓他将反擊的策略變成一種本能。
格雷先前的疑惑大部分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讓他後背發寒的假設。
重生。或者說,二周目——
眼前的這個少年,說不定是來自未來的裡夏爾!
這并不是多難以理解的事。
畢竟連穿越都是真實存在的,即使再發生一些離奇的事,他也應該有心理準備。
但對于格雷來說,卻沒有比這更糟糕的消息了。
如果一個人回到過去,知道有一場災難即将發生時,他會有什麼反應?
裡夏爾已經用實際行動告訴了格雷答案。
隻要能殺了艾涅斯特,就能避免之後的一系列悲劇,那他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如果換成是格雷,他也會采取相同的行動。
可問題是——現在他自己就是艾涅斯特!
這一刻,格雷簡直想瘋狂地詛咒系統,詛咒這個對他懷有深沉惡意的世界。
有這麼針對人的嗎?
把滿級的主角弄回來,是想創造一個最速通關傳說嗎?
确實,這樣一來世界就得到拯救了,幾乎沒有人會受到傷害,大家都能相安無事地生活,度過幸福的一生。
可是格雷卻不想去死!
他不想死,他還沒有實現回家的心願!至今為止付出了多少努力,不都是為了那一個目标嗎?
哪怕是主角來了,格雷也不可能引頸待戮。
他要活下來,活着完成任務,回到原來的世界中去!
格雷輕輕地揮了下劍,調整成他最習慣,也是最善于應對突然襲擊的姿勢,暗自繃緊了全身的肌肉。
但這一舉動落在對方眼裡,卻顯得随意而自信。
——沒有破綻。
裡夏爾盯着對方無隙可乘的動作和冷淡的眼神,不禁咬緊了牙關。
艾涅斯特——羅蘭迪亞的不敗的象征。活在現代的傳說。世界上僅此一人的魔劍“米斯特汀”的持有者。
他獲得過不計其數的贊美,也擁有與贊譽相配的功績和高潔的品格,所以他一直都是人們心目中的完美的英雄。
誰會想到呢?有誰能想到呢?
在這些光輝的頭銜的掩蓋之下的,會是一個極度瘋狂的靈魂!
沒有人比裡夏爾更清楚艾涅斯特的危險性。因為,他就是悲劇的親曆者。
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是在那一天,在那個地方發生的噩夢卻依然鮮明。
記憶的基調永遠都是紅色。
自己的同伴斜靠在牆上,頭顱無力地低垂着,顔色刺目的水窪不斷從身下蔓延開來。
橫貫在他胸口上的,赫然是一道由筆直的斬擊所造成的傷口——“米斯特汀”所造成的緻命傷。
那時的艾涅斯特也是同樣的眼神。
裡夏爾憤怒到極點的感情,在那個人的眼中不過是偶然映入視線的路邊的石子一樣,無法激起任何波瀾。
裡夏爾憎恨這個人。
憎恨他的強大,憎恨他的殘忍,憎恨他把人命視作草芥的冷漠。他的一切都令自己無法容忍。
裡夏爾的劍鋒低垂,腳部微微傾斜,向前注入力量。
他的目标隻有一個。
需要趕在一切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前誅殺的——災厄的化身。
……
空曠的辦公室内,金屬與金屬的碰撞聲不斷地交織。
室内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幾乎聽不到劍鳴之外的聲音,甚至連呼吸聲都顯得無比的多餘。
一個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改寫過去悲劇的人。
一個是對活下去有着強烈渴望,不願意束手待斃的人。
兩人之間不存在一絲一毫的退讓,隻有劍刃中流露出來的堅定的意志。
進攻、刹那間的閃避、錯開,然後武器間不容發地再次咬合在一起。
火花在不斷地飛濺,進攻的節奏快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連眨眼這個動作都被襯托得有些緩慢。
為了敵人的死,為了自己的生,兩個人都竭盡全力揮下了劍。
斬。刺。劈。
在不停歇的猛攻中,每一秒都是尋常人難以招架的緻命一擊。
格雷的神經已經繃緊到了極緻,裡夏爾握劍的手掌也沁出了汗。
但即使如此,他們的專注力也沒有消退的趨勢。
這是一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的戰鬥,也是一場什麼時候結束都不奇怪的戰鬥。
但就在雙方都全身心地沉浸在厮殺中的時候,變故突兀地到來了。
沒有人落敗,也沒有人退卻。
終結的契機,是外界傳來的隐約的喊聲。
——“入侵者在那裡!”
——“快點!再快一點!”
什麼——
裡夏爾的動作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滞。
糟了,他把時間拖得太長了!
這裡可是軍部,一旦他的潛入暴露,等待他的隻會是人山人海的包圍網!
而且從地面隐隐的震動來看,趕來的人數非常多,有可能大半個基地的軍人都向着這邊過來了。
怎麼辦?
是戰是退?是走是留?
裡夏爾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他是真的不甘心就此放棄,畢竟最大的敵人近在咫尺,他還沒有實現殺死他的目标。
但是留下來的話,又要面對無窮無盡的增援。
可惡,沒有時間了!
他的選擇是——
格雷發現,對手的神态變了。
他像是從全神貫注的狀态中驚醒過來一樣,突然發力架開了自己的劍。
這是要不管不顧,行險一搏嗎?
格雷的警戒心驟然提升,做好了應對裡夏爾暴起的準備。
但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格拉墨的寒光隻是在他的視界中閃爍了一刹那,就立刻消去了。
對方拼着把後背暴露給自己的風險,向着反方向沖了過去!
下一刻,格雷的耳邊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巨響。
其實冷靜下來思考的話就能明白。
即使強如裡夏爾,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在殺穿了包圍圈後再取走艾涅斯特的性命。而且他的目标隻有艾涅斯特,對方麾下的軍人是完全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