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竟然是有人魚的。
在海水裡蘇醒過來後,某位死而複生的親王崩潰地抱着自己的尾巴。
行呗,我就不配有雙腿還是怎麼的?
但話說回來,他的新尾巴确實很美,強壯有力,流暢的弧線外附着着半透明的尾鳍,象牙一樣的白色鱗片在遊動時能散碎出金色的鱗光,與薄紗一般的尾鳍交相呼應。
水流帶給他截然不同的新奇感受,海洋正以她獨特的方式給這新生的成員傳遞隐秘的消息,不論是溫度還是深淺,水中的魚群,甚至還有海面上的航船。
那麼問題又來了,現在的人類社會已經到了什麼時候?他這幅樣子是能好好上岸過日子的嗎?
答案很顯然是不可能,就算此刻的尼亞特爾柏還是君主制,那親王時期的财産也已經被他一紙遺書分了個幹淨,信鴿也已經解散,更沒有牽挂他的親人……
在終于接受了自己嶄新的非人身份(也許是神恩效果,反正絲線是莫得了),小親王擡起頭,望着他周圍的牢籠。
是的,在他重新擁有意識後,這幅嶄新的身軀就被束縛在巨大的牢籠裡,無數鋼筋鐵骨牢牢地紮入水底岩石,又在交錯可怖的伸展後彼此勾連,簡直就像是一株巨大的青鋼珊瑚,它實在是太大了,這體積不亞于人類所能建造的最奢華的聖堂,難以想象這東西是怎麼被鑄造在海底之下的。
也正是因為這扭曲的牢籠過分龐大,小親王竟一時間沒有被囚禁的感覺。
牢籠外的沙地上掩埋着數不清的骨骸,它們應當都是屬于水生生物的,偶爾會出現人類骸骨,這樣的骨骼堆積很顯然是人為的,但看起來更像是大掃除過後堆垃圾,而不像是恣意謀殺。
水流告訴他正有一個東西往下沉,速度非常快,幾乎在轉瞬之間抵達了深水,這竟然是一個人類——他背着光沉入水中,上半身是完全赤裸的,隐約能見到浮動流轉的古怪紋路。
小親王認出了這個人,他竟然是……
德雷克。
這個人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打開了巨大的牢籠,或者它一開始也就沒有鎖,随着牢籠鋼鐵的坍塌,劇烈的震動在水中轉導,這來自四面八方的震動甚至讓新生的人魚産生了應激。
籠子的敞開也同時給了海怪一個信号,他幾乎是在一瞬間就遊到了人魚的面前,在小親王仍舊迷茫的時候,一把抱住了他——人與魚類的溫度是不同的,人類的皮膚甚至燙得叫他都有些不适應了。
海水之中難傳遞言語,德雷克也不說話,他隻是用額頭輕輕碰了碰小親王,那雙黑黢黢的眼眸中仍舊不透一絲光亮。
而有那麼一瞬間,小親王甚至産生了一種錯覺——他已經被關在這雙眼睛中了。
*
鐵籠被打破,新生的人魚随着海怪回到了水面,小親王萬萬沒想到,用不知名的方法複活了他的竟然是德雷克——雖然是以人魚的身軀,但他确實帶着記憶重新活了過來。
久别重逢,德雷克什麼都沒有說,他一如既往得安靜,而且他的外表變化并不大,這一點很好地安慰了死而複生的小親王。
而在離開海水後,小親王詫異地發現他已經不适應離開水了,難以忽視的負重錯覺和胸腔沉悶讓他感到疲憊,就連海面的微風都格外惱人,即便他現在仍舊泡在池水中,這份負擔也沒有被減輕多少——
一天兩天也許還能堅持,但要是長年累月地離開海洋,他的身軀早晚會崩潰。
不過這艘海船也有不凡之處,巨大的甲闆上被鑿出了蓄滿海水的水池,這熟悉的氣息很好地慰藉了人魚的身軀,讓不舒适的感覺被削減到最低。
“是代價。”德雷克筆直地跪坐在水池邊,像是守候在恩主身側的侍從,“人魚是屬于海洋的珍寶,大海不會容許他離開自己的懷抱。”
小親王沉默片刻,無奈地接受了這份說辭,他沒想到自己還能複活,而且還是這種複雜的情況,但他又确實是願意活下去的,這畢竟是複活啊……
小親王是聽過一些類似的傳言的,但它們都和巫術、禁忌脫不開關系。
死而複生,不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該是合理的。
“我還是上岸吧。”小親王歎了口氣,伸出手,“我想要再試試。”
德雷克二話不說,當即把他抱到輪椅上,他給小殿下披上早已準備好的衣袍,這是來自極北和東方的羊絨與蠶絲,它們支撐織物保暖輕柔,絕不可能在短暫的時間内被收集……
小親王毫無疑問認出了它們,他愣了愣,恍惚間明白了什麼,他下意識地問道:“水下籠子……是你制作的嗎?”
德雷克垂下眼眸,溫柔地道:“是的,但它們實在是太醜陋了,請不要把它們放在心上。”
“我不能讓那些兇惡的魚群來打擾到殿下。”德雷克這麼小聲地解釋道,“複活必須要在這片海域裡,但這裡的水生生物又格外嗜血殘暴,怎麼都殺不完……”
是這樣嗎?
小親王沒有去深究,因為一離開水他就明顯感到了不适,而德雷克立即發現了這一點,他輕輕按壓着人魚的後頸,滾燙舒緩的感覺很好地緩解了胸悶——他比人魚更加了解這幅新生的身軀。
和臨死前的那段時間一樣,德雷克:“接下來就是去極北了,隻可惜現在的極北是全年最冷的時候,不過人魚的身軀是不會懼怕寒冷的,我們可以在冰川上看到極光。”
——斷開的言語被重新續上,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小親王:“我沉睡了幾年?”
“五年,隻是微不足道的五年而已,您還有用不完的時間。”德雷克的呼吸聲輕得不似活人,他站起身,推動輪椅,非常誠實地回答,“但我還有一件事,沒來得及與您坦白……”
“殿下,您還記得嗎,我說過我曾夢到您。”